在一片肅殺的死寂里,李璟祐拖著好像被抽去脊骨般的身軀,踉蹌著離去。
他的背影在愈發(fā)昏沉的天色下,被拉得格外漫長(zhǎng),直至消失在重重宮墻的陰影之中。
李承乾望著那已然空蕩的方向,眼中的焦距漸漸渙散,像是所有的力氣都隨著李璟祐的離開而被一并抽走,他緩緩閉上雙眼,無力地?fù)u了搖頭,心中五味雜陳,卻實(shí)在沒有分毫心力再去顧及李璟祐身上究竟背負(fù)著怎樣的傷痛不甘。
李承乾轉(zhuǎn)過身,目光直直的落在不遠(yuǎn)處單膝跪地的張顯懷身上。
張顯懷的身軀微微前傾,像是還在拼盡全力堅(jiān)守著最后的尊嚴(yán)。
他的發(fā)絲凌亂地垂落在臉頰兩側(cè),被汗水與血水浸濕,一縷縷貼在蒼白如紙的面龐上。
李承乾的眼眶瞬間酸澀,腳步虛浮的朝著張顯懷靠近,口中急切的呼喊:“顯懷,顯懷!”
那聲音里裹挾著期待,可回應(yīng)他的,唯有死一般的寂靜,寂靜得讓人心寒。
張顯懷手中的劍尖抵著石磚的縫隙處,勉強(qiáng)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李承乾又連叫了兩聲,每一聲都帶著顫抖的尾音,可張顯懷卻如一尊毫無生氣的雕塑,紋絲未動(dòng)。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洶涌的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
他腳步踉蹌的走到張顯懷身前,緩緩蹲下身,膝蓋磕在冰冷堅(jiān)硬的地面上。
他的雙眼看著著張顯懷緊閉的雙眸。
李承乾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緩緩向前伸去,每一寸的移動(dòng)都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艱難遲緩。當(dāng)
他的手指終于觸碰到張顯懷的鼻下時(shí),那一瞬間,他的呼吸也在剎那間凝滯。指尖所觸之處,一片冰冷,沒有一絲生命的溫?zé)釟庀ⅰ?/p>
“不……這不是真的……”
李承乾的嘴唇微微翕動(dòng),喃喃自語(yǔ),聲音里帶著的是不愿相信的絕望。
他下意識(shí)地輕輕碰了碰張顯懷的肩膀,這一碰,張顯懷的身體直直的朝著李承乾倒了過來。
李承乾連忙伸手抱住他,那一瞬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張顯懷后背黏糊糊的一片,那是還未完全干涸的鮮血,帶著生命消逝的溫度。
李承乾緩緩抽出手,看著手上那殷紅刺目的鮮血,他的喉嚨像是被一團(tuán)棉花死死堵住,想哭,可淚水卻怎么也流不出來,那種深深的無力與悲慟,如同洶涌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讓他幾乎窒息。
他將張顯懷緊緊地?fù)г趹牙?,目光癡癡的凝視著懷中那張熟悉的臉龐,記憶如潮水般洶涌襲來。
“顯懷啊,你為什么不聽老師的話?。 ?/p>
李承乾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
“你這一走,讓老師日后有何面目,去面對(duì)你的家人?。 ?/p>
他的聲音愈發(fā)沙啞。
“顯懷,老師真的好難做啊……”
說著,他將下巴緊緊的靠在張顯懷的頭上,像是在尋找最后一絲慰藉。
“顯懷,你怎么忍心讓老師,再次承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啊……”
而在太極殿的另一頭,李璟祐仿若未聞周圍的一切,失魂落魄地走著。
王燦跟在他身后。
李璟祐雙手小心翼翼的將蘇李世民和蘇芷的靈位端在懷里,他的目光呆滯空洞,直直地落在太極殿上那把龍椅上。
那把曾經(jīng)象征著李家無上榮耀權(quán)力的龍椅,此刻在他眼中,卻滿是諷刺悲涼。
“為什么會(huì)變成這樣啊……”
李璟祐低聲呢喃,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將頭朝著扶手處那尖銳的龍爪狠狠磕去。
只聽一聲沉悶的聲響,龍爪瞬間穿顱而過,鮮血四濺,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綻放出一朵觸目驚心的血花。
王燦站在太極殿的門口,瞪大了雙眼,可一切都發(fā)生得太過突然,距離又太遠(yuǎn),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慘劇發(fā)生。
當(dāng)王燦匆忙趕到李承乾身邊時(shí),李承乾依舊緊緊抱著張顯懷的尸體,一動(dòng)不動(dòng)。王燦的腳步猛地頓住,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好一會(huì)兒才艱難的開口,聲音帶著幾分顫抖不忍:“陛下……”
李承乾緩緩抬起頭,目光呆滯地看向王燦,那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一絲波瀾。他機(jī)械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回應(yīng)。
“陛下,那……”
王燦欲言又止,他實(shí)在不知道該如何將那個(gè)殘酷的消息說出口。
“太子殿下,抱著太宗和皇后靈位,一頭扣死在太極殿的龍椅之上了?!?/p>
王燦終于咬著牙,將這句話說了出來,聲音輕得如同蚊蠅,卻似一道驚雷,在李承乾的心中炸響。
“父皇,你根本就不信任你的兒子。”
這句話在此時(shí)直直地刺進(jìn)李承乾的心臟,然后在他的心中不停地來回切割。
他曾以為,張顯懷的離去會(huì)讓他痛不欲生,他也曾以為,兒子的自殺會(huì)讓他生不如死。
可是,此刻,他的內(nèi)心卻一片死寂,什么也感覺不到,就和平時(shí)沒什么兩樣,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在這一瞬間被抽離,只留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王燦,把張指揮使的尸體安頓好,陪葬乾陵,讓人擬謚號(hào),追王爵,通知其家人。”
李承乾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將那一眾叛臣,全部斬殺,兩天后,召開朝會(huì)。”
他微微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宣四京遣京使入京?!?/p>
“另外,太子遺骸也陪葬昭陵,就安排在皇后的身邊吧?!?/p>
“恢復(fù)神武大將軍身后哀榮,予其謚號(hào),追王爵?!?/p>
“平薛將軍冤屈,昭告天下。”
“太極殿外,所有將士尸體,無論三千營(yíng),玄甲軍,一律厚葬,十倍撫恤金,朝廷,要照顧好他們家人的難處?!?/p>
“入大唐英烈紀(jì)念碑,不得有誤?!?/p>
“這天下,不能亂,慢慢來,把事情都理順了。不要著急?!?/p>
王燦看著李承乾的樣子,他從未見過陛下如此消沉。
胡不歸看到陛下如今宛如行尸走肉的模樣,也忍不住重重的嘆了口氣。
他快步上前,伸手扶住李承乾,生怕他一個(gè)不穩(wěn)就會(huì)倒下。
太極殿的宮門外,百官聚集在此,他們神色各異,有悲痛,有震驚,也有迷茫。
王燦望著胡不歸扶著李承乾,一步步朝著太極殿走去。
他緩緩將手舉過頭頂,鄭重的輕輕拜了拜。
“不歸,告訴他們,各安其事,大唐還在,還請(qǐng)諸君安心?!?/p>
胡不歸點(diǎn)了點(diǎn)頭,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道:“奉大唐皇帝令,各安其事,大唐還在,諸君安心!”
聲音在宮門外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