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道衍再次低頭,眼神諱莫如深滿是狡黠。
這時(shí),朱棣忽然又問道,“大和尚,你圖什么?”
道衍抬頭,“小僧不懂!”
“從你認(rèn)識(shí)本王開始,就一直跟本王說什么天命,這些年一直暗中攛掇本王如何如何.....”
朱棣背著手,目光悠遠(yuǎn),“沒認(rèn)識(shí)你之前,本王心里那些事還能藏住。認(rèn)識(shí)你之后,就好似野草毛頭一般,壓都?jí)翰蛔×?!?/p>
說著,他看向道衍,“你圖什么?功名利祿你不要,豪宅美人你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
“小僧什么都不圖!”
道衍也看向遠(yuǎn)方,“小僧所圖,乃是天命!”
說著,他頓了頓,“天下....唯雄主方可有之.....”
“狗屁!”
朱棣不屑的笑道,“說實(shí)話!”
~~
“實(shí)話就是....”
道衍摸摸自己的光頭,苦笑道,“小僧不愿,這天下走了過去歷朝歷代的老路!”
朱棣詫異的轉(zhuǎn)頭,目光之中滿是不解。
“趙宋以來,中原武德不振江山淪喪。根子上,是我中原沒有精兵強(qiáng)將嗎?”
“是我中原人不夠勇武,如弱雞一般嗎?”
“是我河山不固,守?zé)o可守嗎?”
道衍長嘆,“再往遠(yuǎn)點(diǎn)說,即便唐朝末季,中原五代十國連年戰(zhàn)亂,可胡虜于我....不過土雞瓦狗爾,胡人再盛,亦不敢圖我中原!”
“書生說,趙宋之弱乃是因?yàn)槭Я搜嘣剖?,將罪名都推給了石敬瑭!”
“哼!”
道衍冷哼,“要小僧說,積弱的最大緣由不是山川之險(xiǎn),而是趙宋重文輕武。文人當(dāng)政,粉飾升平,詩詞歌賦,天下浮夸!”
“以至于我中原,再無豪邁勇武之銳氣,只沉迷于所謂的東華唱名....武夫卑賤如草,更被視為禍國殃民之賊也!”
“而后金興遼亡.....占我中原半壁河山,此全戰(zhàn)之罪乎?非也非也.....奸相當(dāng)?shù)溃杈`國,皆為人禍也!”
道衍說著,忽激動(dòng)起來。
“而后元興金滅,宋廟傾覆于崖山....”
“中原道統(tǒng)不復(fù),凡夫俗子忘我漢唐之風(fēng),甘當(dāng)順民!士大夫之流,諂媚元主,以圖晉身!”
“更可恨的是...金元交替...是我中原南北分裂,漢兒本是親兄弟,卻視為仇寇!”
句句如鐘,不住的撞擊著朱棣的心口。
在道衍和尚的話語之后,朱棣面色潮紅,目光激蕩。
“天出圣主,我大明一統(tǒng)河山,收復(fù)燕云十六州兵鋒直指遼東...”
道衍和尚又道,“可是.....皇上畢竟老了!”
“他老人家百年之后,太子當(dāng)國!”
道衍低頭,冷笑道,“四爺您應(yīng)該清楚,現(xiàn)在皇上已經(jīng)開始著手,清理開國勛臣了!開國宿將為之一空,太子再把您幾位藩王變成閑人...”
“大明江山走的必將是前宋的老路,以文制武不圖進(jìn)取!”
“您知道的,郭桓一案,朝堂之上多少清流驟然身登高位?”
“這些人既不曾見過塞北之寒,亦不知遼東之苦!”
“不知胡人之勇,更不懂弓馬之強(qiáng)!”
“只會(huì)攬權(quán)內(nèi)斗,蠅營狗茍!只想著皇帝跟士大夫共天下....”
說著,道衍忽激動(dòng)的說道,“千歲....北方胡人仍在,吃了肉了狼,是不可能變成聽話的狗的!翌日卷土重來,未可知之事!”
“而一旦文官當(dāng)國,重文輕武,百姓只知順從,國家武人卑賤!”
“這江山...誰來守護(hù)!”
“而您...有英雄大志!”
“小僧不敢把您比作唐太宗,可您也是馬上的......皇子親王,知邊關(guān)之兵戈,阻胡人之戰(zhàn)火!”
“您坐天下,只有我大明去取彼等之命!焉有胡人南下之憂?”
“您....”
道衍和尚盯著朱棣,“天賜之子,英雄無雙......統(tǒng)我大明之兵橫掃漠北天山,使我國門之外再無強(qiáng)敵。不用多,二十年...只需要二十年,我中原便可重振漢唐榮光!”
朱棣的呼吸,變得沉重急促起來。
是他,他跟他大哥完全不是一樣的人!
他大哥的目光,只在大明十三行省之中。
而他朱棣的目光,從來都是整個(gè)天下。
此時(shí)他腦中不由得想起李景隆那日對(duì)他說的話,“凡江河所至,日月所在之地,皆為大明之土!”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傳來打斷了朱棣心中所想。
“千歲!”
一名親衛(wèi)雙手捧著一封密信,急速跑來,單膝下跪,“京中急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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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稍后片刻,朱棣一拳砸在窗欞之上,使得窗戶微微顫動(dòng)。
然后他拿著書信,冷笑看向道衍和尚,“想不到,大哥妨我至此!”
道衍面無表情,“可是朝廷又加了兵馬?”
朱棣搖頭。
道衍沉思,“皇上下旨訓(xùn)斥您了?”
朱棣又是搖頭。
“那是...?”
道衍和尚眉頭輕皺,“可是讓您的家眷!”
“被你說著了!”
朱棣啪的將書信扔在桌子上,怒道,“大哥說八月是母后的大祭...讓本王的妻子進(jìn)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質(zhì)子!”
道衍冷笑道,“想不到一向溫文爾雅的太子,竟然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還沒完呢!還有你!”
“嗯?”道衍瞳孔一縮。
“太子大哥下令!”
朱棣看著道衍,“要你進(jìn)京,再次為母后誦經(jīng)祈福.....”
道衍身子突然一個(gè)趔趄,朝后退去幾步,目光之中罕見的露出幾分惶恐。
而后突又低吼道,“好端端的,太子怎么會(huì)知道我?哦...定是李景隆那廝....納哈出那廝.....”
“我就說....”
朱棣無奈,苦笑,“你莫要小瞧了我的太子大哥!”
隨即,再次苦笑,“你以為天衣無縫.....可禁不起不推敲呀!”
道衍低頭,眼神之中一抹喜色轉(zhuǎn)瞬即逝。剛才他的驚恐,都是裝的。
屠龍之事,已成大半!
他以身作局,使得太子和燕王之間的裂縫再也無法彌補(bǔ)。
是的,他所做的事經(jīng)不起推敲。
但是在太子心中,他道衍做的,能不是燕王授意的嗎?
而只要太子做出回應(yīng),在燕王心中就成了太子正在對(duì)他步步緊逼,隨時(shí)磨刀霍霍!
“小僧自知,進(jìn)京乃死路一條!”
“千歲要好好的為日后打算了!”
“不是小僧鼓動(dòng)您....而是您....已無路可退!”
~~
夜色如鉤,靜靜的躺在星空之中。
咚咚咚咚,陣陣木魚,祥和而起。
“師父!”
一名面容清秀的僧人,走到道衍和尚的房外低聲呼喚,“徒兒來了!”
咚!
最后一聲木雨落下,道衍在屋內(nèi)端起茶湯。
然后對(duì)著門口的身影,輕聲說道,“青衣,晉王秦王那邊依舊如常否?”
“回師父!”
房外,青衣低聲道,“秦王夜夜笙歌,晉王耽于安樂!”
“我們的人,身居何職?”道衍和尚又問道。
“膳房藥房!”青衣話不多,開口也直,“有時(shí),可在兩位藩王千歲身邊貼身伺候!”
“開始吧!”
道衍和尚放下手中,一口沒喝的茶盞,“該動(dò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