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曹泰從側(cè)殿現(xiàn)身,跪在五步之外,“宋國公跟五爺說,自從太子薨了,皇上就失心瘋了。立儲那么大的事,都不問問諸王,就直接隔代傳了,即便百姓之家,也沒這個傳法!”
咚...馮勝的身子,頓時跟爛泥一樣,再沒半點(diǎn)力氣。
“宋國公還說皇上偏心的厲害,都是皇上的兒子,可皇上心里只把太子當(dāng)了親兒子,其他的兒子都好似撿來的?!?/p>
“我...我...”
馮勝已是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哎!”
李景隆不再去看他,而是把目光移到餐桌之上。
開國老臣百戰(zhàn)名將又如何?
馮勝的氣度到底還是差了傅友德一大截。
不過李景隆的心中只是不忍,沒有絲毫的輕視。
“若是我.....恐怕不比馮勝好多少!”
曹泰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宋國公還跟五爺說,藍(lán)玉的事皇上牽連了那么多人,實(shí)在不應(yīng)該。他現(xiàn)在過得也是如履薄冰的,若是萬一哪天他也被皇上發(fā)落了,還請五爺照看他們的家人。”
“皇上...”
突然,馮勝大喊,“您聽老臣說,老臣有話說!”
“宋國公馮勝,還把軍中故舊門生,戰(zhàn)將一十三人。”
曹泰的聲音,直接遮蓋住馮勝的求饒,“送往五爺?shù)能娭?,由五爺舉薦給了四爺!”
說著,曹泰抬頭,目光冰冷,“宋國公還說,皇太孫性情刻薄,不類太子,非武人之福!”
“嗯!”
面對這些每一句都是死罪的話,朱元璋卻絲毫沒有動怒,而是微微點(diǎn)頭之后,擺手示意曹泰停口。
“都是你的說的,朕沒冤枉你吧?”
“老臣是心無城府,口無遮攔之人.....”
“你要是沒城府,為何見老五?”朱元璋冷笑,打斷他,“咱為何殺藍(lán)玉他們,你半點(diǎn)都不懂?”
說著,他身子后仰,繼續(xù)冷笑道,“朕起兵馬時,年二十七八歲。當(dāng)時以為這天下,兵強(qiáng)馬壯者得之?;实圯喠髯觯袢盏皆奂?!”
“可是,等朕做了皇帝才知道,天下可以馬上得之,不可馬上治之!這話,朕對你說過吧?嗯?”
“大明開國功臣,淮西軍功勛貴,浙東文官集團(tuán)。你們彼此之間,都是姻親,師生,時至今日你們依舊在軍中一呼百應(yīng)!老馮......”
說到此處,朱元璋冷笑,“你貪財(cái)貪權(quán),結(jié)黨營私朕都不殺你!但你私下挑撥咱的兒子孫子,挑撥我們父子......你該死!”
“皇....”
馮勝膝行上前,卻不想下一秒,卻被李景隆的身軀攔住。
“皇上?”
馮勝聲淚俱下,“您就饒了老臣,行嗎?老臣愿意......回鄉(xiāng)為民!”
“這就是你第二個該死的地方!”
朱元璋端起酒杯,一口飲盡,然后抿著嘴唇,“沒了膽子,你活著何用?昔日與朕縱橫天下的鷹犬,如今猶如茍活老狗,你不丟人,朕還丟人呢!”
“為什么?”
“為什么?”
馮勝抬頭,“我為朱家,如此汗馬功勞...”
“咱也沒虧了你!”朱元璋自已拿起酒壺,緩緩倒?jié)M,“也不會虧了你,你的身后事,一定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你也不會是亂黨,你馮家依舊世代富貴!”
“那為何?”馮勝哀聲道,“一定要我死....”
“你像個男人似的行不行?”
朱元璋冷笑,“別讓朕再瞧不起你了!”
說著,他豎起手掌。
跪在五步之外的曹泰,快步上前,低著頭拽著馮勝的身子就往側(cè)殿拖行。
“給你一個體面,你要是還有種,就珍惜這份體面!”
“若是沒種...那朕,就只有不給你體面了!”
朱元璋說著,又拿起調(diào)羹吃了一口豆腐。
而后看向李景隆,“坐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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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隆很想喝酒,但他卻不敢。
“本來是想讓你結(jié)果他!”
朱元璋說著,親手給李景隆夾了一塊魚腹,低聲道,“但今兒是好日子,咱剛得了閨女,是你的.....”
李景隆接口道,“臣的表姑!”
“對對對對!”朱元璋連連點(diǎn)頭,“殺人不吉利!”
說著,他看向李景隆,“吃呀!”
“是!”李景隆忙拿起餐具,大口吞咽起來。
“慢點(diǎn)!”
朱元璋端著酒杯,“咱確實(shí)忘了第一次見馮勝他們兄弟二人的場景了。但...咱記得第一次跟他們兄弟吃飯!”
李景隆忽然抬頭,似有所悟。
“當(dāng)時皇后做的,就是這個幾個菜!”
朱元璋笑道,“亂世之中,這樣的飯菜已是難得?!?/p>
忽然,李景隆覺得嗓子之中的食物,咽不下去了。
朱元璋繼續(xù)慢慢的喝著酒,然后竟然親手,也給李景隆倒了一杯。
“讓你回京,讓你看著咱料理了傅友德和老馮!”朱元璋把酒杯推過去,低聲道,“你有何感想?”
“君為臣綱....”李景隆正色道,“日后臣辦差,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謹(jǐn)言慎行,都要心存畏懼。”
“好!”
朱元璋點(diǎn)頭道,“你...是日后熥哥兒的左膀右臂,是咱留給他的輔政之臣。咱讓你回來,就是讓你自已想想...要不要,步他們的后塵!”
不等李景隆開口,朱元璋又道,“湯和,很喜歡你!所以,你應(yīng)該多聽他的話,往心里去。你要好好的跟他學(xué)學(xué),什么是真正的,為臣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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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太孫殿下...”
“我是馮勝,我是宋國公馮勝...”
一頂八人抬的轎子,快速的出了宮門。
轎子之中馮勝須發(fā)凌亂,不住的掙扎起身,大聲叫嚷。
“我是馮勝...嗚!”
曹泰的大手,直接堵住馮勝的嘴。
而后冰冷的眼神之中,露出幾分不屑來,“您老,真是一點(diǎn)體面都不要了!”
“嗚嗚嗚......”
“按著!”
曹泰低吼一聲,轎子之中另外兩名錦衣衛(wèi)直接按住馮勝的手腳。他在軍中,并不以武力著稱,且又是近七十的老漢,如何能是曹泰等壯年男子的對手,頃刻之間就被按住動彈不得。
咔嚓一聲!
卻是曹泰手腕一抖,竟直接卸了馮勝的下巴。
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對準(zhǔn)馮勝的嘴,用力的塞了進(jìn)去。
“嗚嗚嗚...”
馮勝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反抗,但依舊被死死的按著。
直到......腹內(nèi)猶如刀絞,一股鮮血順著嘴角流出。
“停!”
轎子聞聲不動,停在紫禁城外,外五龍橋之上。
“呼!”
曹泰呼出一口濁氣,緩緩合上馮勝的眼簾,“你不冤!”
說著,他從轎子中抬腿出去,對著轎夫道,“送去宋國公府!”
“是!”
轎子,再一次被抬起,比起之前穩(wěn)當(dāng)了許多。
一代名將馮勝就這么死了。
而陽光,正是一日之中最美之時。氣節(jié),又是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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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喜歡嗎?”
漢府街,京師之中另一條最為繁華的街道。
一家臨街的金鋪二樓之中,一身便裝的朱允熥看眼前,正在試戴各色首飾的高氏笑道。
高氏一身桃紅色的宮裝,更顯嬌艷。
將一個金釵從頭上摘下,“樣子倒是比官制的鮮活,可也不適合在外人面前戴,失了莊重!”
“那怕什么?”
朱允熥歪著頭,笑道,“反正只在我面前戴就是了!”說著,他看向身側(cè)的王八恥,“剛才姐姐戴過的,都要了!”
“哪要的了那么多?”高氏急道。
“你戴過的,哪怕不喜歡...”
朱允熥一笑,“別人都不能戴!”
聞言,高氏心中滿是歡喜。
皇太孫不但是大明帝國的儲君,日后大明的帝國的皇帝,而且容貌也是上上等,更難得的是,一張巧嘴真是討女人的喜歡。
“都包了!”王八恥在旁,尖著嗓子吩咐。
“等等!”
高氏卻開口,對著不遠(yuǎn)處垂手站著的金鋪掌柜管事等人道,“我來給!”說著,她給了邊上婢女一個眼神,后者上前拿出荷包,從中掏了幾張銀票。
“姐姐!”
朱允熥頓時拉下臉來。
“我與殿下,可不是為了這些身外物!”
高氏大膽的拉著朱允熥的手,緩緩下樓,低聲道,“亦不是為了什么其他的東西...殿下在我身邊,我就快活!”
被高氏的柔夷拉著,朱允熥心頭一跳一跳。
再聽聞對方的心里話,更是喜上眉梢。
“姐姐可認(rèn)得那邊?”
站在金鋪門口,朱允熥指著街對面,一處大門緊閉的豪宅道。
“知道,漢王府呀!”
此漢王可不是大明的漢王,乃是陳漢皇帝陳友諒之子陳理昔日在京時候的王宅。如今陳理被發(fā)配朝鮮去了,是以這地方就空了。
“以后咱們就在這相會!”
朱允熥忽低聲笑道,“宮里不方便........”
唰!
高氏直接紅了臉頰。
“走,帶你去看看!”
朱允熥對周圍的侍衛(wèi)示意,而后帶著高氏就要朝那邊走。
卻忽然停步,就見一頂八抬大轎,小跑著在他面前掠過,一陣風(fēng)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