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大戲院,后臺。
油膩燈泡懸掛在低矮的走廊天花板上,暈開昏黃光圈,將剝落的金漆壁紙映照得更加斑駁。
光暈下,些許灰塵飄散在空氣中,混合著甜膩脂粉與陳舊木料混合的氣味,凝滯得令人窒息。
“兩...兩位前輩,這邊請,這邊請!”
王富佝僂著微胖身軀,走在前面帶路,緊繃的廉價衣衫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濕一小片深色痕跡,黏膩冰涼。
在他身后,兩道身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螭白秀五米高的巍峨身軀幾乎填滿了整個狹窄的走廊空間,但每一步落下卻又輕得不可思議。
一對明眸聚焦在王富后背的汗?jié)n上,目露狐疑道:
“小家伙,剛簽完轉(zhuǎn)讓文件時不是挺高興嗎?怎么這會兒汗如雨下,跟見了鬼似的?”
啪嗒!
王富身軀驟然一僵,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咽喉,腳步釘在原地。
僵硬回轉(zhuǎn)頭來,頂著鬢角滲出的細(xì)密汗珠,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
“前...前輩......”
聲音,干澀嘶啞。
昏暗燈光下,細(xì)密龍鱗流轉(zhuǎn)著冰冷光澤,一對巨大眼眸居高臨下,帶著難以言喻的巨大壓迫力,他那點可憐的僥幸心思瞬間碾得粉碎。
王富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終頹然放棄了偽裝,認(rèn)命般苦著臉道:
“螭前輩......小的...小的剛才一時歡喜昏了頭,還有一件...一件重要的事忘了提前跟二位說明......”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螭白秀眉頭皺起,不耐道: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休要掃了我夫君看戲的興致!”
“是是是!”王富心驚膽戰(zhàn),連忙抹了把額頭冷汗,小心翼翼道:
“前輩息怒,,小的不敢隱瞞!
其實星海大戲院,一直隸屬一個...一個教派旗下!
當(dāng)然,這絕非小的心甘情愿,是很早很早以前,祖輩創(chuàng)建戲院時...就被迫綁上了賊船!”
他豁出去般說完,猛地閉上眼睛,等待著預(yù)想中的狂風(fēng)驟雨——驚怒、呵斥、甚至雷霆之怒。
然而,預(yù)想中的風(fēng)暴并未降臨。
“就這?”螭白秀的聲音再度響起,語氣越發(fā)不耐煩了。
“一個社團(tuán)罷了,搞得神神秘秘的,我還以為你藏著什么鬼呢!”
“社...團(tuán)......”
王富猛地睜開眼,嘴巴張得能塞進(jìn)一顆鴨蛋,滿臉的不可思議。
明明,他說的是“教派”!
在人族疆域內(nèi),但凡提到“教派”,哪一個不是大驚失色、嚴(yán)陣以待?
結(jié)果,到了螭白秀口中,變成了輕描淡寫的“社團(tuán)”?
不過,
不管怎么樣,這對他而言無疑都是件好事!
“前輩教訓(xùn)的對,是我大驚小怪了!”
王富趕緊揉了揉臉龐,重新擠出殷勤笑容,躬身相邀道:
“前輩,我的辦公室就在前面,關(guān)于‘教派’...不對,是‘社團(tuán)’的一些事也都在里面?!?/p>
“行了行了,帶路吧?!?/p>
螭白秀不耐煩地?fù)]了揮蒲扇般大手,動作帶起一小股氣流,吹得走廊里的塵埃簌簌飄落。
“我倒要看看,一個破落戲院背后的社團(tuán),能藏什么稀罕玩意兒!”
話雖如此,但神色間卻不以為意,似乎對于王富口中的“社團(tuán)”并沒有多少在意。
龐大身軀行走在戲院過道內(nèi),一路走馬觀花,好奇雙眸掃向兩側(cè)墻上褪色的舊海報。
海報上,模糊的戲角面容在經(jīng)年累月中已難辨悲喜。
“夫君,可惜了?!斌ぐ仔阏Z氣里帶著點遺憾,
“歲月無情,這些畫里的人,怕是骨頭都化成灰了。
也不知道他們當(dāng)年唱的什么戲?演得好不好看?
要是好看,讓戲班子重新排出來給夫君瞧瞧!”
“施主,著相了?!?/p>
隨心走在螭白秀身后,腳踩昏黃燈光,嘴角噙著那抹慣常的溫潤笑意。
“眾生百態(tài),皆是道場。
臺上臺下,戲里戲外,從未停歇。所謂落幕,不過是換了一方舞臺罷了。
戲,其實一直都在上演?!?/p>
“哇!”螭白秀立刻扭過頭,巨大的眼眸里瞬間亮起無數(shù)崇拜的小星星。
“夫君,你真厲害!我雖然聽不太懂,但就是覺得好厲害!”
隨心笑容微僵,無奈搖了搖頭,步履從容地穿梭在一張張陳舊海報之間。
一身樸素的僧衣與這俗塵戲院的環(huán)境形成了奇異的和諧,清晰又淡泊,如同行走在光影邊緣的一道禪影......
很快,一行三人來到了經(jīng)理辦公室門前。
木門老舊,油漆剝落了大半,門軸似乎有些澀,微微歪斜著。
“兩位......”
王富深吸口氣,仿佛下定某種決心般,老實交待道:
“二位前輩,小的雖然身在‘無生教’,但卻是因為繼承戲院后的身不由已,自身從未有過投效‘邪神教派’的心思。
而且,小的也從未做過獻(xiàn)祭之舉...不對,準(zhǔn)確來說,我連獻(xiàn)祭是什么也不知道!”
一邊說著,一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昏昧的光線涌入,王富指向貼滿照片的破舊墻壁。
“這些年來,‘無生教’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小心這些‘照片’上的大人物,萬萬不能冒犯招惹,甚至連一點關(guān)系也不能沾染上!”
一口氣把話吐完,王富如卸重負(fù),目光忐忑地瞟向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仿佛在等候發(fā)落。
然而,
螭白秀巨大身軀微微前傾,皺著眉,銳利的目光掃過王富指向的那面墻。
墻上,除了剝落的墻皮和幾縷蛛網(wǎng),空空如也。
“你在搞什么鬼名堂?!”螭白秀側(cè)頭瞪向王富,神色越發(fā)不耐煩了。
“一面又破又舊的空墻而已,哪有什么‘有聲社’的‘文件’?
王富,你是覺得我們夫婦好糊弄嗎?!”
“前輩也看不到?”
王富愣神一瞬,連忙叫冤道:
“小的當(dāng)然不敢,只是沒想到連二位也看不見墻上的‘照片’...等等......”
話音,戛然而止。
王富原本微瞇的雙眼迅速瞪大,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
“兩位前輩!”
咽了咽唾沫后,王富目光徘徊在螭白秀、隨心身上,小心試探道:
“小的剛才說的是,‘邪神教派’‘無生教’留下的‘照片’?”
“啰嗦,我又沒聾!”螭白秀眉頭皺得更深了,
“不就是,‘戲劇社團(tuán)’‘有聲社’留下的‘文件’嗎?”
轟隆!
聲如悶雷,震響在耳邊,直抵心尖。
“戲...戲劇社團(tuán)...有聲社...文件......”
王富喃喃地重復(fù)著螭白秀口中吐出的詞,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釘進(jìn)他的腦海,鑿碎了他對現(xiàn)實所有的認(rèn)知。
此刻,他終于明白了,螭白秀之前為何對“教派”二字那般的不以為意。
因為,螭白秀聽到的根本不是“教派”,而是“社團(tuán)”!
邪神教派×戲劇社團(tuán)√
無生教×有聲社√
照片×文件√
他試圖說出的每一個指向真相的關(guān)鍵詞,在脫口而出的瞬間,都被一種無形力量徹底扭曲、篡改!
就好似......戲臺上的演員只能念著規(guī)定臺詞,絕不能逾越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