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斜地灑在工棚斑駁的木梁上,揚起的塵土在光柱中翻飛。
朱雄英微微前傾身子,喉結(jié)動了動,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不需要錢嗎?”
劉鐵柱直起佝僂的脊背,粗糙的手掌蹭了蹭衣角的泥漬,憨厚地笑了笑。
“當然需求錢,誰都需要錢,不過多少錢才能夠讓人滿足呢?人的欲望是無窮的,錢也不是萬能的?!?/p>
他頓了頓,干裂的嘴唇抿了抿,接著又說道:“小人家境貧寒,確實是需要錢,但小人也是知道,這錢只有自己雙手掙來的才花的踏實,花的安心?!?/p>
“現(xiàn)在在這里干活,每個月有三兩銀子,還有包一日三餐,又能夠替國家做事,這就足夠了?!?/p>
劉鐵柱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驕傲,黝黑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
朱雄英靜靜地聽著,濃黑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結(jié),目光落在劉鐵柱補丁摞補丁的褲腳上,陷入了沉思。
一個月三兩的銀子外加一日三餐就能夠讓他滿足,這就說明如果有這個條件給其他的普通老百姓,他們也能夠滿足。
“英兒,其實普通老百姓的要求很簡單,”李祺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目光掃過遠處忙碌的工地,“他們能夠靠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一家老小就可以了?!?/p>
“所以這治國之道,并不光是在朝廷之上喊一喊為黎民百姓謀福祉,為蒼生做主就可以的,而是應該要清楚的知道老百姓需要什么,又如何盡可能的多讓更多的人獲得這種需求?!?/p>
“我和你爹雖然談的是如何賺錢,這確實是沒有錯,大明也從中賺到了很多銀子,但我和你爹在賺銀子的同時,也是讓更多人也一起跟著賺了銀子,同時也讓更多和劉鐵柱這樣的普通老百姓獲得了一份有尊嚴的工作?!?/p>
李祺隨后指了指青龍山方向。
“青龍山煤業(yè)它現(xiàn)在的用工人數(shù)有將近一萬人,他們的收入基本上也都能夠達到三兩銀子一個月,這也就意味著有一萬個和劉鐵柱一樣的家庭能夠過的不錯?!?/p>
“此外,天津港口、天津造船廠、天津水泥廠、天津制衣廠,還有遵化鐵廠、長蘆鹽場等到,每一個產(chǎn)業(yè)少則招工上萬人,多則招工數(shù)萬人,每一個工人的收入至少也能夠達到三兩銀子的月錢?!?/p>
朱雄英微微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卻又閉上了。他眉頭緊鎖,努力在腦海中計算著這些龐大的數(shù)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可以算一算,因為我和你爹辦的這些產(chǎn)業(yè),單單是招工這方面至少也是有十萬人能夠和這個劉鐵柱一般,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能夠養(yǎng)家糊口,能夠過的有尊嚴?!?/p>
“如果算是關(guān)聯(lián)的行業(yè)和作坊等等,至少也是還能夠帶動幾十萬人的就業(yè),能夠讓幾十個萬和劉鐵柱這樣的普通老百姓獲得工作,而這每一個劉鐵柱的背后都是一個家庭?!?/p>
李祺看向朱雄英,笑道:“你可以算一算,這背后又會有多少人因此收益?”
“現(xiàn)在沿海地區(qū)需要的勞力非常龐大,無數(shù)以前窮苦不堪的人都能夠靠自己的雙手來養(yǎng)活自己一家老小。”
“因為我和你爹,如此多的人收益,這難道不是為大明做貢獻?”
“這難道不是為君治國之道?”
李祺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朱雄英怔怔地看著他,陷入了沉思。
教父這話說的……并非沒有道理。
朱雄英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
教父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敲打著他的認知。
朝廷既充盈了國庫,又讓幾十萬甚至幾百萬人過上了好日子,這難道不是實實在在的治國之道?
讓更多的黎民老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這就是治國之道!
不過朱雄英,腦袋還是有些嗡嗡的,沒能徹底醒悟過來。
他總覺得李祺哪里說的不對,可是卻始終找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以數(shù)據(jù)來說話,多少個工廠、作坊,有多少的工人,每個月有多少的月錢,讓多少的家庭跟著收益,這說服力杠杠的,比那些文臣儒生高喊的仁義道德之類的空話有說服力多了。
隱隱之間,朱雄英有覺得李祺的話沒有錯,為君治國之道確實是不應該僅僅只是在廟堂之上喊喊口號,更多的應該是深入到底層,了解清楚老百姓的需求,然后讓更多的老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樣的一種說法,非常的簡單,雖然沒有像他們?nèi)寮覀鹘y(tǒng)總結(jié)凝練出來的語言那樣漂亮,但卻話糙理不糙,暗含深刻的道理。
如果朱雄英是傳統(tǒng)的讀書人,書呆子,肯定會立即反駁李祺,但是朱雄英偏偏自幼就跟隨在李祺身旁,經(jīng)受了李祺的培養(yǎng)與教育,善于獨立思考問題,又善于發(fā)現(xiàn)和探索的人,任何的東西,他都會深入的研究,所以他又覺得李祺說的沒錯。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
見他疑惑不解,李祺又開口說話了。
“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他最關(guān)心的并不是誰當皇帝,也不是誰來治國,他最關(guān)心的是自己和家人能不能填飽肚子,能不能有足夠的衣服來御寒?!?/p>
“我們家境優(yōu)越,從小都不用會衣食的事情煩惱,自然是無法理解普通老百姓的苦難?!?/p>
朱雄英垂著頭,靜靜地聽著,心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那些文臣儒生口中的仁義道德,此刻在他心中漸漸變得模糊,而李祺描述的這幅讓百姓安居樂業(yè)的圖景,卻愈發(fā)清晰起來。
“但我這么多年來,走南闖北見到了太多,對于普通的老百姓來說,他最需要的是什么?!?/p>
“其實簡單通俗的來說,為君治國之道都是在于如何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這些百姓不僅僅是讀書人口中的士大夫,也不僅僅是地主,而是那些最底層的人,是農(nóng)民、是工匠、是軍戶,他們才是水,水能夠載舟,亦可覆舟。”
“治國也是可以從多個方面去治的,讀書人講究大義,什么對老百姓要仁,要德,這當然沒有錯,但我們也可以從另外一個方面去思考,從經(jīng)濟的角度去思考該如何治國,如何才能讓百姓吃飽穿暖!”
朱雄英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李祺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一扇從未開啟的門。
治國,原來可以從經(jīng)濟的角度去思考,去讓百姓吃飽穿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