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兒的帥帳里,燭火徹夜未熄。
他對著西域輿圖枯坐了三日,蘇萊曼送來的沙哈魯回信被他攥得發(fā)皺——信上的字跡潦草,說中亞各部落對再次征兵怨聲載道,波斯總督甚至以“秋收未畢”為由拖延調(diào)兵,十萬大軍的征召,恐怕要等到來年開春。
“開春……”帖木兒低聲重復(fù)著,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他等不起了,城外的明軍已開始加固營壘,李文忠的騎軍像幽靈般在帖軍糧道附近游弋,阿力麻里城里的炊煙雖稀,卻從未斷絕,李祺顯然在等著與援軍里應(yīng)外合。
“再給沙哈魯傳訊?!彼蝗黄鹕?,腰間的彎刀撞在案上,“告訴他,用我的汗印作保,許他戰(zhàn)后統(tǒng)領(lǐng)波斯全境,若再拖延,休怪我不認(rèn)這個(gè)兒子!”
蘇萊曼剛要應(yīng)聲,帳外突然傳來親兵的驚呼,緊接著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一名斥候連滾帶爬闖入,甲胄上沾著干涸的血漬,跪在地上語無倫次:“大汗……傅友德……傅友德的鐵騎……”
“什么?”帖木兒的心臟驟然縮緊。
“明軍大將傅友德,率鐵騎從嶺北杭愛山出發(fā),繞到了咱們背后!”斥候的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殘燭,“他們攻破了咱們設(shè)在怛羅斯的輜重營,燒了糧草,殺了守將……現(xiàn)在正往撒馬爾罕去,咱們的后路……徹底斷了!”
“轟”的一聲,帖木兒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輿圖突然扭曲成血色,傅友德的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jìn)他的心臟。
他怎么忘了這個(gè)人?傅友德曾隨徐達(dá)北征蒙古,用兵持重又擅沖殺,當(dāng)你那就是此人降服了云南。
輜重之路被斷,意味著他們成了困在阿力麻里城外的孤魂。
營里的糧草只剩五日,傷兵的藥品早已耗盡,沙哈魯?shù)脑娺b遙無期,而明軍……徐達(dá)的步兵方陣、李文忠的騎軍、李祺的殘部,正從三面形成合圍,他們成了甕中之鱉,徹頭徹尾的困獸。
“不可能……”帖木兒踉蹌后退,撞在榻邊的錦墩上,喉間一陣腥甜涌上,“我征戰(zhàn)一生,從未被人堵死在絕境……”
話音未落,一口鮮血猛地從他口中噴出,濺在輿圖上的撒馬爾罕位置,將那座都城的標(biāo)記染得通紅。
他捂著胸口劇烈喘息,眼前的燭火開始旋轉(zhuǎn),蘇萊曼慌忙上前攙扶,卻被他一把推開。
“遺詔……”帖木兒的聲音微弱如蚊蚋,手指指向案上的汗印,“傳位……沙哈魯……讓他……守住撒馬爾罕……”
他的頭緩緩垂下,撞在案幾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那雙曾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永遠(yuǎn)失去了神采,嘴角還凝著未干的血跡,手里緊緊攥著那封沙哈魯?shù)幕匦拧?/p>
一代梟雄帖木兒,就此喪命于西域之地。
“大汗!”蘇萊曼的哭喊撕破了帥帳的死寂,帳外的親衛(wèi)們聞聲涌入,看到榻邊倒著的老者,紛紛跪倒在地,哀嚎聲在營地蔓延開來。
穆罕默德·蘇丹、阿布德·拉扎克與伊斯坎達(dá)爾趕到時(shí),帖木兒的身體已經(jīng)冰涼。
三人望著案上的遺詔,又看看帳外慌亂的士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完了?!币了箍策_(dá)爾癱坐在地,“大汗一死,沙哈魯遠(yuǎn)在撒馬爾罕,咱們連指揮的人都沒有了。”
阿布德·拉扎克拔出彎刀,狠狠劈在案上:“拼了!殺出去或許還有活路!”
穆罕默德·蘇丹卻搖了搖頭,指著帳外:“你看外面。”
三人走出帳外,只見帖軍營地已亂作一團(tuán)。
得知大汗駕崩、后路被斷的消息,士兵們像沒頭的蒼蠅般亂竄,有的在收拾包裹準(zhǔn)備逃亡,有的在互相搶奪僅剩的干糧,甚至有波斯兵與突厥兵因?yàn)榭诮莿?dòng)起了手,彎刀劈砍的聲響與哀嚎聲交織成一片。
“軍心已散?!蹦潞蹦隆ぬK丹閉上眼,“就算殺出去,又能去哪里?”
就在這時(shí),城外突然響起震天的號(hào)角,三人抬頭望去,只見徐達(dá)的步兵方陣開始向前推進(jìn),矛尖如林,銃口冒煙;李文忠的銀甲騎軍分成兩翼,像兩道銀色的閃電,直撲帖軍大營;阿力麻里的城門大開,李祺率殘兵沖殺出來,斷矛上還沾著干涸的血漬。
三面明軍如同漲潮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帖軍的營地。
帖軍的抵抗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
有的士兵扔下武器跪地求饒,卻被明兵用矛尖指著脊背,趕到指定的空地上;有的試圖騎馬突圍,卻被李文忠的騎軍追上,馬槊穿透胸膛,尸體被拖在地上,劃出長長的血痕;還有的躲在帳篷里發(fā)抖,被明兵掀開帳簾,用刀柄砸暈拖走。
穆罕默德·蘇丹看著身邊的士兵一個(gè)個(gè)被生擒,突然扔掉了手中的彎刀。
阿布德·拉扎克還想反抗,卻被兩名明兵撲倒在地,鐵鏈鎖住了他的手腕。
伊斯坎達(dá)爾望著帖木兒的帥帳,那里已升起明軍的龍旗,他苦笑一聲,眼中滿是絕望之色,也跟著放下了武器。
廝殺聲漸漸平息,只剩下明兵的喝令與帖軍的哀嚎。
八萬殘兵被趕到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像割倒的麥秸。他們的甲胄被剝?nèi)ィ淦鞅皇绽U,有的傷兵躺在地上呻吟,卻沒人敢亂動(dòng)。
徐達(dá)與李文忠在阿力麻里城下匯合,李祺拄著斷矛上前,三人望著空地上的俘虜,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疲憊與沉重。
“清點(diǎn)人數(shù)?!毙爝_(dá)的聲音平靜,“傷兵醫(yī)治,俘虜看押,不得濫殺?!?/p>
李文忠點(diǎn)頭,轉(zhuǎn)頭看向遠(yuǎn)處的戈壁:“傅友德那邊,該傳來捷報(bào)了?!?/p>
李祺望著帖軍俘虜,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淚:“咱們守住了?!?/p>
夕陽西下,將明軍的方陣染成金色。
空地上的帖軍俘虜?shù)椭^,沒人敢看那飄揚(yáng)的龍旗。他們曾夢想著踏平中原,卻最終成了階下囚,連大汗的尸體,都要由明軍收斂。
遠(yuǎn)處的帖木兒帥帳里,蘇萊曼被明兵押了出來,他回頭望了一眼那頂曾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帳篷,突然跪倒在地,朝著撒馬爾罕的方向叩首。
這場由帖木兒發(fā)起的東征圣戰(zhàn),最終以他的死亡與全軍覆沒畫上句號(hào)。中亞的雄鷹折戟西域,而大明的疆土上,龍旗依舊獵獵作響,昭示著這片土地不可侵犯的尊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