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上人山人海。
腰斬之刑,也許久未曾有人受了。
據(jù)說,腰斬后人還活著,有些還能爬行數(shù)十步,血盡而亡。
老百姓們雖然害怕,可聽聞田梁是代母受刑,且今日那老婦必定在場,因此都擠了來看,也是想知道,那老婦是否有悔過之心。
高處的茶樓上,秦韻看著梅蓉被官兵押著,那些老百姓正朝她扔雞蛋菜葉子,好一張污穢不堪的臉。
蓬頭垢面的,像個瘋婆子。
尤其那雙四處張望,企圖尋求救助的眼睛,真真是一點都不安分。
秦韻對王茂道:“你叫人下去,讓官兵放開她。”
“就說,網(wǎng)開一面,許他們母子在行刑前說幾句話?!?/p>
王茂應(yīng)聲,召來趙虎吩咐。
不一會,下面的官差就放開梅蓉。
斬監(jiān)官陸尚更是高聲道:“秦老夫人特向本官求情,允你們母子在行刑前再見一面?!?/p>
“有什么話就快說吧,午時馬上就到了?!?/p>
梅蓉?fù)湎蛱锪?,嘶啞著嗓子,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
田梁哽咽道:“娘,您別說,兒子都知道。您以后就好好活著吧,別做傻事了。”
“去求公主,公主會收留你的?!?/p>
梅蓉使勁地?fù)u頭,到處張望著,奮力地想表達(dá)著什么?
她眉頭都快著火了,整個人像是爬行的巫婆,姿態(tài)越發(fā)怪異,老百姓看得害怕,一個勁地朝她扔?xùn)|西,好些都砸在了田梁的臉上。
很快,田梁滿臉是穢物,連視線都看不清了。
可梅蓉還在:“嗚嗚嗚……”像是舌頭被割掉了一樣。
高樓上,王茂狐疑道:“她不能說話了?”
秦韻道:“哪能啊?她只是太激動了?!?/p>
“激動?”
王茂不解。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在想怎么逃命不成?”
秦韻道:“她看見來了這么多老百姓,知道徐寧肯定阻止不了消息傳播了,公主、太子都會知道?!?/p>
“她覺得自己還有救,田梁也不會死?!?/p>
“她在等人送來赦免的旨意?!?/p>
王茂不忿,冷笑道:“簡直癡心妄想。”
秦韻道:“可不是嗎?”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一會還有好戲看呢?!?/p>
王茂聞言,便先按耐住,決心像母親一樣,不要操之過急。
果不其然,伴隨著午時的陽光灑落。
陸尚道:“時間到了,拖走梅蓉。”
此時的梅蓉仿佛聽見急促的催命符,終于把舌頭捋直了,大聲喊:“再等等,再等等?!?/p>
“我兒不會死的,我兒不用死。”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他們都會來的!”
“他們都會來的!”
陸尚鄙夷,也沒有解釋說太子被廢,而是怒吼道:“午時行刑,乃圣上旨意,豈能拖延?”
“帶走!”
“行刑!”
執(zhí)刑者,猛然灌入一口烈酒,然后將烈酒噴灑在鍘刀之上。
細(xì)密的酒水落在田梁的脖頸,他嚇得當(dāng)場失禁,臉色瞬間灰白一片,卻用盡全身力氣在喊:“娘,兒子為您盡孝了??!”
周圍的看客瞬間靜謐無聲,只見一輛馬車也緩慢停在人后,車上的老者被攙扶下來,一路用銀錢疏通,總算來到最前面。
當(dāng)看清眼前只有田梁一人在受刑時,眼里明顯閃過一絲詫異,原本伸手入懷拿 的東西,也繼續(xù)放置在懷中,并未再動。
伴隨著一聲凄慘的叫喊:“兒啊……”
鍘刀切斷肉骨之聲,清晰入耳。
田梁連呼痛的機會都沒有,瞬間斷成兩截。他的確還未咽氣,但劇痛已使他說不上話,只是手指微顫,努力地想向梅蓉爬去……
梅蓉終于在這凄絕的一幕中,回想到自己剛剛生育兒子時, 那溫馨甜蜜的母子情意。
她嘶吼地喊道:“兒啊,兒啊……”
然后撲騰過去,抱著田梁的上半身,一如曾經(jīng)她將自己的孩子摟入懷中,那時的孩子還小,全然可以抱得住。
田梁因痛苦而扭曲,瞳孔逐漸渙散,視線已一片模糊。
只是還有一點意識殘存,不停地喊:“娘啊,娘啊……”
梅蓉心如刀絞,哭天抹淚,痛不欲生……
她想到自己原本很幸福,丈夫體貼,兒子可愛,偌大的家族里,她榮當(dāng)主母,誰若敢忤逆她,直接打一頓攆出府去。
可丈夫能力卓絕不說,樣貌還生得好,不知讓多少女人惦記。有一次一個丫鬟爬床,雖被田輝當(dāng)場揭破??伤€是氣憤不已,當(dāng)場命人將那丫鬟打死了。
田輝得知后,責(zé)怪她下手太狠,當(dāng)晚就去了書房。
她氣不過,跑到書房大鬧一通。夫君又去了別苑。
田家的房產(chǎn)是那樣多,他總有去處。身邊的心腹就讓她派人跟著,從一開始的小廝,到后來妥協(xié)的送去的暖床丫鬟,她越來越?jīng)]有了耐心,對回來的人非打即罵。
他也越來越疏遠(yuǎn)自己,說自己是個惡毒的婆娘。
既然是他說自己的惡毒的,她就惡毒給他看。
便將送去丫鬟一個個收拾回來,分別配給了瞎子、跛子、賭鬼……
她永遠(yuǎn)也忘不掉,他將那些丫鬟贖回來以后,看她的那種眼神。
仿佛她是什么臟東西一樣,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踏入過她的房門半步!
為什么?
到底是為什么?
別人家的主母不都是這樣處置的?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都怪他,是他變了心,是他有了別的女人。
她不認(rèn)命,她有一雙兒女,她還有機會翻身……
終于,她翻身了。
她的女兒當(dāng)了皇后。
皇后?。?/p>
那個老東西還是不肯高看她一眼,為什么?
甚至于在她拿到誥命的那一天,他還出言譏諷。
像她這樣的人,也配和秦韻平起平坐?
秦韻是誰?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會贊賞女人,只是他贊賞的那個女人,竟然是別人的妻子!
哈哈哈哈哈……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卻讓她硬生生記恨秦韻,記恨到了現(xiàn)在。
“兒啊……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啊?!?/p>
“徐寧,你阻我田家消息,害得我兒慘死?!?/p>
“徐寧,我詛咒你,子孫斷絕,永為豬狗。”
“太子,公主,你們快來看看啊,你們的舅舅被徐寧害死了,他被徐寧害死了!”
“秦韻,你別以為你贏了,我還有女兒,我還有孫子、孫女。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有你們王家滿門抄斬的時候?!?/p>
“啊啊啊……”
梅蓉就像瘋了一樣,抱著田梁的尸首,在那處不停地叫喚。
因為田梁已死,許多看熱鬧的老百姓逐漸退去,剩下些膽大的,也沒有再胡亂扔?xùn)|西。
這就顯得,靠前的老者突兀起來。
他一身干凈的素衣,面如并無多少波動,手里還拿著一根拐杖,雙手搭在拐杖上,像是見慣了生死。
樓上,秦韻一眼就看見了他,挺清瘦的老頭,看見田梁被腰斬面色不改,不知道的還以為就是個普通看客呢。
可秦韻知道,他就是姚家的老太爺,姚博煦。
他胸前的衣襟,微微凸起,似乎藏了什么東西?
秦韻讓開位置,對王茂道:“你來看,這個人熟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