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風,絕對的提神醒腦。
這么冷一下,心口的郁氣被風吹走,蕭黎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心情也平緩下來。
不過冷風吹太多,腦子容易凍僵,以至于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卻差點兒撞到戎擎身上。
他本身就壯,穿上一身銀甲之后,更是高大威武。
蕭黎想說靠這么近做什么,下一刻卻發(fā)現(xiàn)風是從他這邊吹來的。
他刻意站這里,用身體給她擋冷風。
一陣冷風而已,她沒那么嬌弱,不至于風都吹不了。
念頭一起,突然忍不住笑了。
她真是賤骨頭
于公:戎擎是她臣子,臣子以身為盾護衛(wèi)帝王,天經(jīng)地義。
于私:戎擎算她半個情人,呵護心愛之人,理所當然。
可她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自己經(jīng)得起風吹雨打,不需要任何人守護,感覺他站在這里擋風的動作顯得自己矯情了。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許戎擎自己都沒想什么,可她卻第一個念頭就是抗拒、排斥。
這就是她為什么不能融入這個世界的原因。
大概是從未得到過純粹的好,所以別人對自己好的時候,并不能坦然接受,第一反應(yīng)就是豎起全身防御,證明自己不需要。
她是蕭黎,只想成為蕭黎。
孤獨也好、傷疤也罷,都屬于她自己。
孤獨的王者?
可笑了,那是無所歸依的可憐蟲,一層一層穿上鎧甲,終于讓自己無堅不摧。
誰也傷不了自己,同樣的,誰也碰觸不了她。
“陛下?”
一直維持著端正的戎擎,在看到蕭黎笑意的瞬間蹙了眉:“你怎么了?”
她是笑著,可這笑卻看起來那么讓人心碎,還有剛剛差點兒都站不穩(wěn),可是身體不適?
“沒事。”
蕭黎擺手,瞬間恢復了從容,勾了勾唇輕嘲道:“想到了一個笑話。”
她轉(zhuǎn)身往城樓下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久了,身體很是冰涼。
本想回寢殿的,干脆轉(zhuǎn)身去龍池。
一直走到浴龍池,蕭黎都走進門了,聽到后面腳步聲覺得哪兒不對,回頭一看,戎擎還跟著。
她挑眉:“你確定要繼續(xù)跟?”
戎擎擔心蕭黎,一時間還真沒反應(yīng)過來,被這么一問,才意識到這里是女帝沐浴的地方。
頓時慌了神:“臣失禮了。”
說著就往外退。
“站住。”
蕭黎喊住他,戎擎半步退到門外,還有半只腳在門內(nèi),就這么有些別扭的抬頭:“陛下請吩咐。”
蕭黎看了眼他那只寧愿別扭也沒收回去的腳,眉梢一挑,抬手:“過來?!?/p>
高大的將軍微微一頓,隨即邁著沉悶的步伐走進去。
見女帝的手沒放下,他抬手去接女帝的手,但卻被避開。
猶豫了一瞬,竟是單膝跪地,把自己的臉遞了過去,這個角度,剛好能讓女帝的手碰到他的額頭。
勇猛的將軍,心甘情愿的臣服在他的帝王面前。
蕭黎滿意了,雖然悶了點兒,但不至于真是個木頭疙瘩。
指尖輕點他的眉心:“上次朕允你一諾,怎么一直不提?”
戎擎的面頰被夜風吹得冰涼麻木,可隨著那纖纖的手指滑過,像是巖漿滴在冰山上,滾燙灼人,一路蔓延滲透,瞬間驅(qū)散他周身的寒意。
“臣未能在一月之期歸來,不敢求陛下賞賜?!?/p>
蕭黎挑眉:“你可真是一點兒都不貪心?!?/p>
說著就要收回手,戎擎卻突然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掌,將之輕輕貼在自己的臉上。
仰頭,銀色的瞳子泛著情意波瀾,但聲音顫抖泄露了心里的激動忐忑:“臣很貪心?!?/p>
“臣想活、想建功立業(yè)、手握大權(quán)、高官厚祿,想揚名立萬,恢復戎家的榮耀”
“臣很貪心的,什么都想要,已經(jīng)貪了無數(shù)人求而不得的一切,但唯有君恩臣不敢貪”
“臣是殘破之軀,被陛下從泥濘里撿起,這條命都是陛下的,本該只有忠心,卻因貪婪生了妄念?!?/p>
“陛下允臣愛慕,已是恩賜”
戎擎情緒激動,一時間無法繼續(xù)說下去,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
他本就奉上忠誠,終其一生都為陛下所驅(qū)使,他本就把自己放到了低位,可愛上陛下之后,他更是恨不得卑微到塵埃里。
哪怕陛下有了其他三人,戎擎也從未有過他們可以,自己為什么不可以的想法。
他能在樓魘和宋君湛吃醋嫉妒的時候穩(wěn)如泰山,并非他淡定不在乎,而是根本就沒覺得自己有資格嫉妒吃醋。
陛下知道他的情義,還允許他侍奉在側(cè)。
奉上一切效忠帝王和守護自己心愛之人成為一件事,他真的無比的滿足了。
蕭黎突然覺得手心燙得厲害,灼熱的溫度從掌心蔓延至心口。
一時間蕭黎也愣住,不知道燙人的是他的肌膚,還是那炙熱的情意。
戎擎的態(tài)度是卑微的,但感情確實炙熱的。
洶涌的火焰終于找到了缺口,肆掠席卷,幾乎將蕭黎淹沒。
蕭黎想抽回手,卻沒能如愿。
她看過去,戎擎有些沒底氣,但還是堅定的抓住她不放,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眼眸上。
他知道的,陛下喜歡這雙變異過的眸子。
“陛下”
他學不來樓魘那般放肆的勾引,也不如宋丞相那般溫潤柔情,只是笨拙的想讓陛下知道,他也可以的。
他的一切,都是陛下的。
蕭黎都不知道剛剛自己為什么會喊住他,或許只是單純想逗一逗他,但現(xiàn)在倒是真有些被他迷住了。
試想一下,一只龐大威猛的白虎王,它威風凜凜、大殺四方,卻獨獨在你面前收起爪子,還將毛絨絨的虎頭湊過來求撫摸。
就算不是毛絨控,此刻也拒絕不了。
蕭黎還是抽回了手,轉(zhuǎn)身朝湯泉走去。
戎擎保持著半跪的姿勢,肉眼可見的失落,但也僅僅是失落而已。
女帝腳步微微一頓,帶著打趣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骸半尥L八面的將軍,可會侍???”
戎擎猛然抬頭,女帝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
他腦袋被激烈的情緒沖擊到有些嗡鳴,一時間不知道是否是自己聽錯了,可心里驟然翻起的浪潮讓他無法后退一步。
“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