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鎮(zhèn)突然傳出一則消息,所有還在小鎮(zhèn)的外鄉(xiāng)人,十天內(nèi)都得全數(shù)離開。
聽說是那位坐鎮(zhèn)此地的圣人發(fā)了話,雖然私底下藏著怨氣,但明面上倒是沒人敢質(zhì)疑什么。
不過如今逗留小鎮(zhèn)的外鄉(xiāng)人也已經(jīng)不多,基本都是還沒尋覓到機緣的可憐蟲。
驪珠洞天六十年開啟一次,規(guī)矩是以金精銅錢換取寶物。這里面的水分很大,無論是何種寶物,一件都是一袋子金精銅錢。
也就是說,能不能賺的盆滿缽滿,全看眼力和運氣。
運氣好的,能用一袋子錢換來一件價值連城的山上寶物,運氣不好或是眼力不夠的,就可能虧得褲衩子都剩不下。
寧遠是撈不到好處的。
他只有一袋過路費,現(xiàn)在在鄭大風(fēng)手里。
強行奪取寶物,就是壞洞天規(guī)矩,齊先生給他的界限,不包含這些。
反正他也沒打算撈什么好處。
再說了,等洞天破碎,驪珠洞天不復(fù)存在的時候,規(guī)矩也就隨著消失,到時候再去找找剩下的好東西,也不無不可。
寧姚還在熟睡,昨日傍晚寧遠就給她抱進屋里頭去了,他直接把陳平安弄醒,讓自家小妹躺著。
陳平安自然沒有異議,傻小子一大早就出門去送信,送完信還要去龍須河畔的打鐵鋪做幫工。
聽他說昨天積攢了好些事兒,晚上才會回來。
寧遠沒出門,他正坐在院子門口,拎著酒壺小口喝著,心里盤算諸多事。
他打算等小妹醒來之后,再與她一起去見阮邛。
自已一個人去,八成會吃閉門羹。
寧姚就不同了,女孩子嘛,討人喜。
何況是這么一個妖孽天資的劍仙胚子,哪怕是天天把腚眼子掛在嘴邊的老大劍仙,在見到寧姚的時候都是慈眉善目的。
還有一件事也要多費思量,關(guān)于如何斬殺搬山猿。
搬山猿,真名袁真頁,正陽山護山供奉,元嬰修士,因其搬山之屬,兼具八境體魄。
修行千年,實打?qū)嵉睦显獘?,比寧遠在蛟龍溝遇到的那頭老蛟只強不弱。
外加八境武夫體魄,肉身更是扎實。
如今龍門境的寧遠,至多越境殺金丹,普通金丹三兩劍搞定,但要是厲害的老金丹,得費些許功夫。
寧遠最先的計策,是選擇直接硬碰硬,手段齊出,動用桂夫人給自已的本命桂枝,短時間內(nèi)獲得元嬰道行,問劍老猿。
他還有一件老蛟的金甲鱗衣,防御還行,應(yīng)該不至于被老猿一拳打爛。
但還是很勉強,桂夫人那會兒也只是剛剛突破,道行也不穩(wěn),跟搬山猿這種修行千年的老東西比起來,一個天一個地。
所以還有第二手準(zhǔn)備,范峻茂手里的桂宮月魄,那把名為‘真相’的遠古大弓。
但少年覺著,還是不夠保險,小命可只有一條,沒了就真沒了。
最后他心頭定下一事,若是如此都難以奈何老猿,就臨陣突破,強行躋身金丹境。
這個他有十成把握做到,九壇黃粱酒,不是白喝的。
兩個月的桂花島,他也不是在無所事事,磨礪飛劍,溫養(yǎng)氣府、練拳又練劍。
沒想出個所以然,寧遠剛要起身回屋,隔壁的院門就被推開。
宋集薪帶著稚圭走了出來。
寧遠好整以暇,手上一招,將桌面那碟子佐酒花生弄了過來,邊看邊吃。
宋集薪第一時間就瞥見了那個外鄉(xiāng)人,眼底有仇恨之色一閃而過,但很快就恢復(fù)正常,帶著稚圭一前一后緩步離去。
看起來貌似學(xué)乖了。
對于這個宋集薪,寧遠其實沒有多少厭惡,他昨日給他那巴掌,也不是因為宋集薪言語上羞辱了陳平安父母。
齊先生親手撰寫的書籍,親手送到了宋集薪手上,結(jié)果后者轉(zhuǎn)頭遇到一個外鄉(xiāng)人,就打算直接賣掉。
寧遠記得沒錯的話,齊先生在洞天破碎之前,曾經(jīng)挨個給自已看好的孩子,贈予了不同的機緣。
這些機緣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山上修士夢寐以求之物,只是能否真正受益,還得看所得之人有沒有那個悟性。
陳平安自不必多說,老劍條認主,齊靜春代師收徒,走之前留給他一整副山水印。
書童趙繇,一縷春風(fēng)伴隨,一枚蘊含真意的春字印。
宋集薪收獲的三本書,分別名為《小學(xué)》《觀止》《禮樂》,其內(nèi)潛藏一脈文運,珍貴程度半點不比一枚印章來的低。
最后有個李寶瓶,沒有得到什么物件,卻是齊靜春真正的嫡傳弟子。
除此之外,那間學(xué)塾上課的所有孩子,或多或少都有齊先生所贈的東西,但能不能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了之后能不能領(lǐng)會,就又是一回事了。
兩人路過陳平安家門時候,寧遠忽然開口道:“宋集薪,今日你要是一言不發(fā)走了過去,往后這心氣,可就一輩子都撿不起來了?!?/p>
錦衣少年腳步一頓,低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少女稚圭冷漠的看了寧遠一眼。
這個蹲在門口喝酒的人,該死,或早或晚,只不過一瞬,稚圭腦子里就有了千百種將他折磨致死的辦法。
但現(xiàn)在不行,不僅做不到,這人的斬妖劍氣,自已可不想領(lǐng)教第二次。
片刻后,宋集薪抬起頭,一言不發(fā)的離開了巷子。
少年看了看天色,隨后進了灶房,生火做飯。
他取出那只龍王簍,往里抓了二十幾條有小手腕粗細的龍蝦,拿著陳平安那把菜刀舞得風(fēng)生水起,一一清洗后,繼續(xù)蒸。
這龍蝦來自于走龍道,蘊含些許水精元氣,也算是尋常仙家比較難得的好東西了。
原本寧遠是打算到時候養(yǎng)著的,但現(xiàn)在就算了,該吃該喝喝,先讓小姚的身子恢復(fù)完全再說。
很快寧姚也醒了過來,少女起身后靜悄悄的站在灶房門口,看著老哥在里頭忙活兒,好半晌沒動靜。
少女突然輕聲道:“哥,我夢到爹娘了?!?/p>
寧遠手上一頓,回過頭看向小妹。
“這是好事,我給你一樣?xùn)|西,以后就放在你那,好好保管?!?/p>
邊說,少年邊從方寸物中取出一幅畫軸,遞給小妹寧姚。
寧姚打開之后,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經(jīng)淚眼婆娑,兄長連忙揉了揉她的腦袋,“哭什么,回頭給那小子看見了,還以為我在欺負你?!?/p>
少女止住淚水,抿了抿唇,“老哥,這是誰畫的?”
卻不料寧遠在她耳邊低聲笑道:“一個極為好看的姑娘,跟你一樣。”
這給寧姚驚住了,吵著要他給自已說說,但寧遠就是閉口不談。
陳平安中午沒回來,兄妹倆吃完了午飯,就打算前去龍須河畔,找那阮師商量鑄劍一事。
……
小鎮(zhèn)南邊溪畔。
龍須河是鐵符江眾多岔道分流之一,到小鎮(zhèn)南邊這一段其實都算不上河了,最寬處只有三四丈,窄處一個沖刺就能跳過去,所以大多數(shù)人都喊作龍須溪。
寧遠還沒來過小鎮(zhèn)南邊,他之前順著龍須河進入驪珠洞天的時候,是在東邊上岸,直接到了鄭大風(fēng)的茅屋外。
小妹寧姚的話,沒什么問題,阮師應(yīng)該會答應(yīng)為她鑄劍,自已就不好說了。
所以要是此行不順利,寧遠還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下龍須河,撈取那獨有的蛇膽石,天下水裔的至寶。
雖然對自已沒用,但好東西誰都不嫌多。
要是等洞天破碎,此處地界也會喪失氣運,那時候再去撈就遲了。
南邊的龍須河畔,錯落著幾間土坯屋子,一眼就能看出是剛打造沒有多久。
幾個少年模樣的伙計正在開鑿一口深井,不時進進出出,陳平安也在其中。
其中一間最大的鑄劍室,里頭正傳來一陣金石交擊之聲,尋常人離得近了,都會被震的耳膜發(fā)聵。
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濃眉大眼,模樣看起來兇神惡煞,赤膊上身,手持大錘正在打鐵。
隨意一錘下去,就能濺起火星萬千。
鑄劍室內(nèi)波紋陣陣,那是隔音陣法,要是沒有這個,恐怕這位十一境的兵家圣人,一錘子造成的響動,就能將毗鄰的龍須溪里的魚蝦,生生震死。
一次捶打之后,阮邛突然停下了手。
“爹?”
漢子身后站著一位少女,一根清爽的馬尾辮很是扎眼,身材嬌小,眼見老爹這番動作,不解的喊了一聲。
只是她的手上依舊沒停,提著一個袋子,不時伸手進去拿出一塊糕點,直往嘴里塞。
漢子將大錘放下,扭頭看了自已閨女一眼,半晌沒動靜,那眼神耐人尋味。
青衣少女自顧自吃著東西,再一次不解道:“老爹,嘛呢嘛呢,我可沒犯錯啊,不許訓(xùn)我。”
“有人登門,你就待在這錘煉劍胚,不許亂走?!?/p>
少女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乖乖點頭,“嗯嗯,我不走,但是老爹,你待會要去騎龍巷給我?guī)С缘?。?/p>
少女腮幫鼓鼓的,也不知塞了多少糕點進去,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一個勁的往嘴里送。
關(guān)鍵她還不會被噎住。
視線從少女腮幫往下,是一幅極其壯觀的畫面,哪怕是一些生養(yǎng)過孩子的婦人,估計都沒有這種規(guī)模。
原來嬌小和飽滿,是可以共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