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姚捏著鼻子喝完了藥,一張臉苦哈哈的。
見她喝完,寧遠忽然取出一件干凈衣衫遞了過去,“把你身上這件換下來。”
寧姚伸手接過,有些不明所以。
寧遠板著臉道:“還沒嫁人,在我這就不允許你穿別人家衣服,這是規(guī)矩?!?/p>
少女不滿的皺了皺眉頭,道:“哥,我怎么沒聽過咱們家有這個規(guī)矩?”
寧遠一手拿著酒壺,晃了晃,“我定的,怎么著,你要忤逆兄長?”
寧姚差點被氣笑,一張臉憋了半天,最后還是拿著衣服去了屋內(nèi)。
等她換好之后,少女更是讓人眼前一亮。
寧姚一身黑衣,那衣衫各處,都有一道道金絲隱現(xiàn),可見質(zhì)地不俗,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英氣逼人。
小妹的容貌,其實算不上傾國之姿,她是那種極為耐看的模樣。
狹長的雙眉之下,細眼朱唇。
從不佩戴任何頭飾,清水出芙蓉,但又不能如此概括,寧姚之氣質(zhì),如遠山大岳,與柔弱可半點不沾邊。
寧遠繞著小妹走了一圈,理了理她的衣衫,兩手又將她鬢邊發(fā)絲別在耳后,一副笑瞇瞇的樣子。
“不錯不錯,我的眼光屬實不錯,這件黑衣,也確實好看?!?/p>
寧姚雙臂環(huán)胸,傲然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少年頷首,“遠看是劍仙,近看之下,原來是寧遠之妹?!?/p>
兄妹兩人相視一笑。
大門臺階上,兄妹倆一起抬頭望天。
不知為何,總感覺,月色更暗了。
不,不是更暗,月亮已經(jīng)消失,天幕好像被一張無邊無際的巨大黑布所籠罩。
更像是黑云壓境,日月無光。
尋常人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哪怕是寧遠,匯聚真氣至雙目,也只能看見身前約莫三丈的光景。
小鎮(zhèn)就像是遇到了百年一遇的天狗食日,世人低頭勞作的間隙,冷不丁一抬頭,就已是黑夜降臨。
寧姚也察覺到了不尋常,雖然不知道里面的門道兒,但老大劍仙要她最近離開,應該也與此事有關(guān)。
小妹不清楚,但寧遠可是知曉個七七八八。
眼前的一片漆黑,是洞天破碎前的征兆。
他猜的不錯的話,三教一家已經(jīng)各自派了一位圣人前來,將四件洞天的壓勝之物取走。
那四件寶物,也是每位坐鎮(zhèn)驪珠洞天的圣人所煉化之物,六十年一輪換,已經(jīng)鎮(zhèn)壓了三千年了。
其實按正常來說,阮師這位十一境兵家修士,是沒資格來坐鎮(zhèn)驪珠洞天的。
最起碼都得是仙人境,才能夠被三教一家認可,謹慎細致的篩選之后,方才敲定。
仙人境修士,煉化四件壓勝至寶,受洞天加持,能直接增長為飛升境,也更好管制小鎮(zhèn)里頭的龍蛇之屬。
但洞天破碎在即,真龍氣運十不存一,也就沒必要派一位仙人境之上的大修士前來了。
阮邛這位十一境兵家圣人,其實壓根就不是來坐鎮(zhèn)洞天的。
畢竟這座洞天福地馬上就會破碎,洞天都沒了,還談什么坐鎮(zhèn)。
他真正被三教一家授予的事務,其實是看管小鎮(zhèn)六千人。
洞天很快就會破碎,但三千年的天道反撲并不會馬上降臨,短則數(shù)年,長則幾十年,才會到來。
小鎮(zhèn)的六千凡人,被當做了犧牲品,像是當年龍窯燒制的瓷器一般,用來承受天道的降罪。
按正常流程,等阮邛接管之后,會立馬催動四件壓勝至寶,將小鎮(zhèn)四周的山水封禁,嚴禁任何凡人出入。
只等天道碾壓人間,小鎮(zhèn)六千人也會在那一天形銷骨立,神魄俱碎。
天道碾殺之下,無一人能留個全尸。
就像小鎮(zhèn)北邊那座老瓷山,筋骨成了碎瓷片,一片又一片,錚錚發(fā)亮。
前世蹤跡無處尋,地府的生死簿上,也會抹去這些人的名字。
既無前世,也無來生。
所以之前與齊先生在泥瓶巷里,寧遠只是不甘心的問了一句,為什么圣人那么多,偏偏只有先生要去赴死。
但他也只是問了這么一句,少年知道,先生是真正的圣人,此事只有他才會做,也只有他,才愿意做。
無人可以救先生。
哪怕是三教祖師親至,也不一定能救得下齊先生。
三千年的天道反撲,必須要有人承受,不可能落在空處。
想救先生,要么就一棍子把他敲暈,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六千人灰飛煙滅。
要么,就代替齊先生承受天道碾殺,換一個人死。
三千年的天道惡果,總要有人背的,凡人不背,就仙人來,仙人不愿,就再換一個。
總要有人死,必須有人死。
此為死局,不可解。
至于小鎮(zhèn)上其他大修士對于齊靜春的算計,那可真是笑話中的笑話。
齊靜春若是不想死,無人能阻止他離去。
哪怕是那算命攤子的道士,白玉京三掌教陸沉,別說他被禮圣規(guī)矩壓制,跌境回了飛升,就算給他恢復十四合道境,又能如何?
齊先生對這些算計視而不見,小丑罷了。先生只管自已手中之事,眼中之人,再無其他。
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寧遠忽然開口道:“小姚,明日就走?”
少女神色一暗,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老大劍仙給我定的日子,明日我就要動身趕路?!?/p>
寧遠深呼吸一口氣,才相聚沒幾天,又要分別了。
不舍是不舍,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好在,修士壽命極為悠遠,只要不會半道身死,重逢應該不是難事。
寧遠取出那塊方寸物,也就是老大劍仙所贈,由斬龍臺制作而成,他直接交到了小妹手上。
寧姚運氣往里面看了一眼,挑了挑眉。
“哥,你怎么有這么多女子脂粉?”
“我一向不用這些的。”
寧遠一瞪眼,輕咳一聲道:“誰說給你了,這是托你轉(zhuǎn)交給云姑的?!?/p>
“云姑……”寧姚歪著腦袋想了想,“是那云家酒肆的姑姑?”
少年點點頭,喝了口酒后,方才開口。
“這是我答應云姑的事,你替我交給她,還有一句話,到時候一并說與她聽?!?/p>
寧遠開始正襟危坐,一本正經(jīng)道:“云姑,小子我離開劍氣長城,已經(jīng)數(shù)月,期間大小之事,就不與你多說了?!?/p>
“答應幫你鍛造的長離劍,還要些許時日,云姑放心,我都記在心上?!?/p>
“這些女子脂粉,是我拉下臉親自挑選購買,云姑莫要嫌棄,往臉上抹一抹,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好看就成?!?/p>
“等我以后尋來真正的仙家駐顏寶物,再給云姑送去,你給我的那個葫蘆,我一直都帶在身上,遲早給它煉成一等一的養(yǎng)劍葫……”
話到最后,少年低垂著頭,已經(jīng)略帶顫音。
“寧小子我,一切無虞,也請云姑在城頭出劍之時,多想想身后事,眼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