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背上。
陳平安腳步很快,從廊橋那邊趕來之后,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上面的寧遠(yuǎn),少年站直身子,喊了一聲寧大哥。
寧遠(yuǎn)神色平淡,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什么。
陳平安撓了撓頭,這個寧大哥,好像一向如此,臉上總是擺出一副淡然模樣,偶爾還會緊皺眉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草鞋少年剛要抬腿繼續(xù)趕路,一道風(fēng)雷之音響徹天際,他急忙抬頭望去。
同一時間,寧遠(yuǎn)也看向遠(yuǎn)處天邊。
一朵黑云極速趕來。
青牛背下的少年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一位御劍仙人。
哪怕此前大戰(zhàn)搬山猿的時候,陳平安已經(jīng)知道寧姑娘是那天上神仙,是傳說中的修道之人。
可如今親眼所見,黑衣少女御劍凌空,又是一番心神大動。
草鞋少年視線跟隨那把巨大飛劍,脖子也緩緩轉(zhuǎn)動。
不過數(shù)息之后,雷音滾滾,那把巨大飛劍傾斜向下,直接懸停在了小鎮(zhèn)那條老街的上空。
黑衣少女站在劍身,低頭俯瞰整座小鎮(zhèn),些許停留之后,劍尖調(diào)轉(zhuǎn),直去龍須河畔。
最終飛劍落在青牛背上空,離地懸浮三丈有余。
黑衣少女雙臂環(huán)胸,英姿勃發(fā)氣勢凌人。
寧姚先是看了一眼兄長,俏臉微紅,隨后才朝陳平安說道:“陳平安,我想了想,還是應(yīng)該跟你道個別?!?/p>
可沒等黝黑少年說什么,飛劍又立即調(diào)轉(zhuǎn),少女背對著他,招了招手。
“陳平安,再見?!?/p>
話音落下,飛劍再度破空而去,一閃而逝。
陳平安只是下意識的喊了一句寧姑娘,眼前之人就消失不見,這么一會兒愣神的功夫,少女已經(jīng)御劍追趕上那一大片黑云。
良久,少年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伴隨著一陣失落。
最早見到寧姑娘時候,是陸沉送她來救命,那時候少女懸刀佩劍,陳平安以為她是個江湖女俠。
就跟劉羨陽看的那些江湖本子一樣,里面就有那些大俠,穿黑衣,戴斗笠,仗劍天涯。
后來寧姑娘陪他一起大戰(zhàn)搬山猿,最后的時刻,少女以為他死了,暴怒的她說是要斬開這方天地。
這個時候,陳平安就知道寧姑娘絕對不是那種尋常女俠了。
原來世上真的有劍仙,真的會有御劍飛行,上天入地不在話下。
草鞋少年低著腦袋,失落感充斥心頭。
他有些想不通,為什么會有這種失落感。
明明寧姑娘的傷好了,劉羨陽沒死,顧粲和他娘親也去外面過上了好日子,而自已也好端端的,只需要勤加練拳,就肯定能活命。
之前的事,所有的不好,走到現(xiàn)在也算是個好結(jié)局了。
寧姑娘說過,她的家鄉(xiāng)很遠(yuǎn)很遠(yuǎn),并且有許許多多的死規(guī)矩,這次離開之后,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來小鎮(zhèn)了。
那樣的話,剛剛的道別,就成了兩人最后一次見面了。
陳平安很用心的想了想,應(yīng)該是自已失去了一個朋友的緣故。
往后都見不到了,可不就是失去了嗎?
寧遠(yuǎn)將這一切看在眼里,陳平安心里在想什么,他能猜個大概。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蹲下身雙手籠袖,“陳平安,想不想再次見到寧姑娘?”
陳平安轉(zhuǎn)過身,撓了撓頭,不太敢說。
對方可是寧姑娘的兄長,有些話說出來,可能會挨一頓揍。
寧遠(yuǎn)搖了搖頭,又道:“別怕,直接說想或不想,我又不是鄭大風(fēng)那種天天吃屎的,我脾氣好著呢?!?/p>
草鞋少年當(dāng)即抬起頭,直視那人,“想。”
“好,既然如此,我就給你指一條路。”
寧遠(yuǎn)邊說,邊伸手指了指南邊的鐵匠鋪,說道:“那位阮師,答應(yīng)了給我家小姚打造一把好劍,但是短時間內(nèi)拿不出來,你知道吧?”
陳平安點點頭,寧遠(yuǎn)繼續(xù)開口,“想必你也猜得出來,是讓你給小姚送劍?!?/p>
他的嗓音逐漸壓低,“其實這事兒,原本不是我來跟你說的,那位齊先生已經(jīng)給你鋪好了路?!?/p>
“但我現(xiàn)在橫插一腳,小姚是我的至親,于情于理,這把劍都輪不到你來送,是也不是?”
陳平安略帶尷尬,依舊點頭。
說的半點沒錯,寧大哥是寧姚的兄長,別說送劍之人的資格非他莫屬,就算是寧遠(yuǎn)拿這把劍去用,旁人又能說什么?
寧遠(yuǎn)摘下葫蘆喝了一口,笑瞇瞇道:“所以呢,你想給小姚送劍,我可以答應(yīng),不過你也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p>
“不是什么麻煩事,一樁順路的小事罷了。”
“往后的時間內(nèi),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兩年,我也會在這邊開爐鑄劍,到時候我劍功成,再托你送至劍氣長城,如何?”
陳平安知道劍氣長城,寧姚和他說起過,不過他還是猶豫了一下。
“寧大哥,寧姑娘不是在劍氣長城嗎?那既然如此,都是去那個地方,一把劍和兩把劍,有什么區(qū)別嗎?”
寧遠(yuǎn)搖頭不語,只是喝著小酒。
此事定下,陳平安也就離去,遲了這么久,估計又要被阮師一通好罵。
至于寧遠(yuǎn)托他送劍一事,可不是云姑的那把長離劍,更加不是茱萸幽篁雙劍。
他要在浩然天下,打造海量的長劍,托陳平安之手,送至劍氣長城。
為此,寧遠(yuǎn)已經(jīng)盯上了陳平安家中那塊斬龍臺。
到時候鑄劍完畢之后,就用這塊斬龍臺來開鋒。
大舅子要陳平安干點活兒,天經(jīng)地義的,誰也沒資格指手畫腳。
寧遠(yuǎn)忽然扭頭看向龍須河一處,雙目有驚人的一縷劍意激蕩而出。
下一刻,一聲慘叫,那片河水表面陣陣翻滾,一抹幽綠最終凝聚成一名老嫗。
模樣丑陋至極,一只眼珠子已經(jīng)爆碎,那是寧遠(yuǎn)劍意造成的傷勢。
老嫗直接跪在河面,顫抖道:“劍仙饒命,劍仙饒命啊!我并沒有聽到任何只言片語,只是身為河婆,每日都要照例巡游三次龍須河?!?/p>
寧遠(yuǎn)露出一抹滲人微笑,“我知道,我只是看你不爽而已?!?/p>
老嫗更是嚇得面無人色,一個勁的叫苦連天。
“閉嘴!”少年輕喝一聲,第二道劍意席卷,去勢極快。
只是這一回,劍意在半空就被一道氣勁攔截,青牛背另一頭,有人緩步行走。
“小劍仙天資過人,這河婆只是照例巡視轄境水域,并無過錯,又何必出手傷人呢?!?/p>
一個書生,豐神俊朗,頭戴冠帽腰間掛著一塊玉佩。
寧遠(yuǎn)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停留在那塊玉佩上許久。
就憑這塊玉佩,來者的身份其實已經(jīng)很好猜了。
觀湖書院,君子崔明皇。
但寧遠(yuǎn)對他照樣沒有半點好臉色。
“關(guān)你鳥事,觀湖書院的手,都伸到驪珠洞天來了?”
“你們隔壁那座書簡湖都管不好,還有臉跑來這兒?”
寧遠(yuǎn)句句誅心,臉上似笑非笑,讓人瞧著更加不適。
“怎么,是腰間那塊玉佩給了你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