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十二策,道盡浩然賈生。
寧遠(yuǎn)靠著椅背,腦袋微微后仰,通篇細(xì)讀之后,心頭大為感觸,卻又生起一股無力之感。
昔年浩然天下,曾有天下機(jī)智計謀并歸賈生的說法,真不是什么空穴來風(fēng)。
年輕人不會覺得,自已與周密是對立陣容,就故意貶低于他,不該如此,事實如此。
暫且撇開壞處,這本太平十二策,是真能為浩然天下開創(chuàng)太平的。
儒家收權(quán),山上山下破開仙凡隔閡,九洲上下皆同力,諸子百家齊上陣……
十二太平策,總共可以劃分為十道。
殺人、誅神、斬妖、掠地、自由、文脈、香火、禁書、養(yǎng)龍,還有最后的三策歸一,登天。
當(dāng)年賈生之計,不僅在于百年千年,最后竟是圖謀到了那座遠(yuǎn)古天庭。
想要再現(xiàn)萬載之前的登天一戰(zhàn)。
清算所有遠(yuǎn)古神靈,徹底斬斷神道香火。
割裂無垠的天庭轄境,開創(chuàng)數(shù)百上千個‘新人間’。
一襲儒衫帶著學(xué)生流白到了山腳處,揮了揮衣袖,收走這些懸空的金色文字。
落座之后,流白俯身泡茶,周密笑道:“早年的一本拙作,寧先生莫要見笑?!?/p>
寧遠(yuǎn)挑了挑眉,擺擺手道:“先生稱我為先生,真是折煞我了。”
豈料讀書人搖搖頭,收斂神色,“近四千年以來,只有兩人認(rèn)可我的觀點,劍仙就是其中之一,深感榮幸?!?/p>
周密推來一杯茶水,“劍仙翻閱之后,可有什么見解?”
青衫客雙手籠袖,沉吟道:“倒是有那么一點?!?/p>
周密笑道:“不妨直說。”
寧遠(yuǎn)思索半晌,緩緩道:“先生文采,博古通今,所著的這本太平十二策……”
“在下出身于劍氣長城,是個只會練劍的糙人,但也能看個大概意思,所以我覺著,先生之策,能開太平,卻又無法長久?!?/p>
“讓儒家收權(quán),以鐵血手段行雷霆之事,固然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聚攏一座天下的人心,可到底是過于偏激?!?/p>
“哪怕太平百年,也注定會一朝崩塌?!?/p>
寧遠(yuǎn)沉聲道:“人心不可試探,同理,一樣難以掌控?!?/p>
“周先生自已所著,難道看不出這十二策的弊端?”
周密爽朗一笑,抿下一口茶水,說道:“什么所謂弊端,寧劍仙說的還是過于委婉了?!?/p>
“分明是真正的后患無窮?!?/p>
寧遠(yuǎn)一愣,讀書人解釋道:“我當(dāng)年的想法,本就是要將人分成三六九等,擺開階梯制度?!?/p>
“修道之人,以境界論高低,諸子百家,由讀書人為首,至于凡夫俗子,一視同仁,歸為下等。”
“最后的妖族,則是最低等,淪為牲畜?!?/p>
一襲青衫皺眉問道:“如此...這與萬年之前的神權(quán)有什么區(qū)別?”
神族統(tǒng)御天地時期,世間萬族,都是充當(dāng)牲畜,無論是人、妖、鬼等等,一切有靈眾生,都是如此。
周密不置可否,點頭道:“沒區(qū)別?!?/p>
“但在我看來,只有如此,才能一鼓作氣,在短時間內(nèi)剔除萬年積累的隱患。”
寧遠(yuǎn)忍不住開口,“剔除之后,恐有更大麻煩。”
讀書人依舊笑著點頭,“這個無妨,只要功成,這些所謂的隱患,都不再會是隱患?!?/p>
一瞬間,想到了某個可能,寧遠(yuǎn)猛然抬頭,微瞇起眼,一字一句道:
“難不成十二策之外,還有第十三策?”
周密略做思索,輕微點頭。
“清算?!?/p>
……
老秀才走入酒肆?xí)r候,姜蕓正在收拾桌椅板凳。
酒肆其實晚上也開門,只是沒什么生意,能來這兒喝酒的,要么是奔著忘憂酒去的,要么就是少數(shù)一些熟人。
所以小姑娘每日都是早上忙一會兒,到了午后就只有零星幾個客人,晚霞落日,姜蕓就會收拾收拾,準(zhǔn)備去城頭練劍。
見那小姑娘正忙,沒瞧見自已,老秀才就近選了條長凳坐下,屁股剛放,就有一把袖珍飛劍飛了過來。
飛劍小巧,通體雪白,劍身繚繞絢麗的流光溢彩,一眼就能看出品秩極為不俗。
老人一瞪眼,稍許驚愕。
這把飛劍并無什么殺氣,像是誕生了自我靈智,繞著他飛行一圈之后,在其面前懸停。
飛劍劍柄上下擺動,許是在點頭致意,之后又轉(zhuǎn)換角度,劍尖指向后院門口。
老秀才摸了摸下巴,領(lǐng)會了大半意思,也跟著點了點頭。
一人一劍,模樣滑稽。
然后一個眨眼間,這把飛劍就去了后院,又不過一息后,端來了一碗酒水。
確實是‘端’來的,飛劍橫懸,劍身平放一碗酒水,四平八穩(wěn),到了老秀才跟前。
飛劍上酒,妙極妙極。
老人端起酒碗,也沒聞個味道,直接一口下肚。
差點吐出來。
老秀才就沒喝過這么‘純正’的酒水。
純的只剩水了。
不對啊,之前來的路上,自已可是去了一趟倒懸山的黃粱酒鋪來著,喝過正宗的黃粱仙釀。
那模樣可人的小姑娘,聽說也學(xué)了老掌柜的三四分釀酒技藝,再差能差到這個地步?
難道來錯地方了?這兒不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忘憂酒肆?
老秀才狐疑間,眼前一花,那把飛劍再度懸在自已面前。
飛劍抖了抖,劍柄往老人肩頭輕輕碰了碰,又指了指大門邊豎著的一塊牌子。
茶水免費,酒水概不賒賬。
得,這劍是真成精了。
老秀才咂了咂嘴,雖然難喝,但畢竟是喝了的,正要掏錢,就聽見一聲呵斥。
“小寧,回來!”
少女瞧見了大門處的一人一劍,將帕子往肩頭一掛,皺眉道。
飛劍又是抖了抖,沒動,再次拍了拍老人肩頭。
老秀才笑了笑,摸出兩顆銅板,輕輕擱放在了劍身之上。
劍光一閃,飛劍回到少女面前,劍尖傾斜,銅板順勢滑到桌面,一聲嘹亮劍鳴之后,繞著姜蕓轉(zhuǎn)了好幾圈。
一把劍,居然會撒嬌。
姜蕓雙手叉腰,又氣又好笑道:“你這么厲害,怎么不上天?”
話音剛落,飛劍逆流,瞬間消失在原地,而抬頭望去,酒肆屋頂已經(jīng)多了個小孔。
真他媽上天去了。
小姑娘兩眼一瞪,“回來!”
此事之后,少女才看向那個老人。
一眼而已,姜蕓心頭咯噔一聲。
這老頭兒的模樣,怎么好像見過?
老秀才輕輕抖了抖袖子,笑出一臉的皺紋,“小姑娘,可是認(rèn)得老夫?”
姜蕓想了半天,忽然一拍額頭。
“想起來了,我爹的書房墻上,就掛著老先生的掛像!”
老人眼睛瞪得溜圓,扯了扯嘴角。
這話聽著...是不是有點不太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