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影響深遠的兩人‘議事’,在聽完老大劍仙的第二個答案后,寧遠已經(jīng)喝完了七八壺酒。
年輕人出去撒了泡尿,回來之后,說了一事。
他要走一趟蠻荒,會會那個文海周密。
鑿穿蠻荒的謀劃,依舊不變。
年輕人說,那把驪珠洞天的老劍條,他估計借不來,但是借一把仙劍,還是可以的。
老大劍仙說的那幾個,總體不變,就只是把神劍換成了仙劍。
如此,能不能做到,能不能把蠻荒天下,砍成兩截。
老人沒有立即回應(yīng)他。
其實陳清都心里也沒底,想要一劍劈開蠻荒天下,按理來說,非十五境是做不到的。
一名十四境,手持仙劍,不太夠,遠遠不夠。
但要是那把老劍條,那把真正的神靈之劍,就有不少希望了。
因為這把劍,本就是當(dāng)年那位存在用來劈開天地的。
四座天下,包括那些個洞天福地,也都是在這把劍下誕生,被那位至高存在隨手斬落的天地碎片。
一老一少開始沉默,開始喝了一壺又一壺。
最后年輕人又出去尿了一泡,回來之后,又是先開了口。
他指了指北邊,指向空間鏡面后的倒懸山,嗓音沙啞。
“我去把我家阮秀吃了,吃光她的所有神性,再借來太白仙劍,能不能做成?”
老大劍仙看向那個少年,渾濁的老眼眨了眨,默然點頭。
然后那個變得有些陌生的年輕人,就單方面結(jié)束了這場議事,帶上佩劍,回了倒懸山。
城頭上的那個老人,在那一天里,沒有施展神通看那倒懸山。
年輕人說的這個法子,其實對劍氣長城來說,是最好的。
沒有那把老劍條,只憑仙劍太白,是不夠的。
但是寧遠這小子,一直都是變數(shù)。
他這個域外天魔,能以凡身,吞食神靈。
將那阮秀抽筋扒皮,嚼肉吃心,再一口吞掉她的至高神性……
如此,寧遠這個必死之人,在篡奪神格之后,大概率就能活。
并且,成為一位嶄新‘至高’,寧遠雖然遠不能證道十五,起碼也要比原先的戰(zhàn)力要高。
陳清都曾經(jīng)告訴過他,能救他的,在四座人間里,有不少,好幾個。
其一,三教祖師親自出手,割裂自身合道一座天下的部分大道,為他塑體凝神。
其二,兩座飛升臺,楊老頭手里那個完整的,救活的概率,十成。
而托月山那座,雖然破損,但畢竟這座天下,登天一役墜落的大陣最多,要是能聚攏所有的神靈氣運,概率也不低。
毫無疑問,顯而易見,這兩個,都不行。
那就只有最后一個,請老大劍仙赴死。
陳清都剝離劍氣長城,讓給寧遠合道。
可這最后一個,才是最不可能的。
這只是老大劍仙知道的,而寧遠那天,卻說了一件極為隱秘,從沒告知過他人的事兒。
他能吃神。
或者換一個說法,是他的心底惡念,能吞萬物。
而那時候,年輕人身邊,就有一個最好的人選。
至高轉(zhuǎn)世之一的火神阮秀。
她雖然不是昔日火神,但總歸骨子里,是真正的五至高其一,哪怕楊老頭手里掌握著阮秀的部分神格,應(yīng)該也足夠了。
至高誕生即是不朽,那么吃下這樣一位存在,不說什么真身不滅,續(xù)個命總行吧?
所以議事之后,寧遠就提劍回了倒懸山。
那個青衣少女,如今不過是中五境練氣士,對于十四境的他來說,彈指可滅。
年輕人那天落地倒懸山之后,沒有直接去往劍仙府邸,而是緩步而行。
他想了許多,一直在想,要不要為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斬了這個喜歡自己的女子。
他又想到那個藥鋪的楊老頭。
阮秀能來倒懸山,不在于她老爹,只在于這個看守飛升臺的老神君。
或許在小鎮(zhèn)之時,楊老頭就在自己身上看出了點什么。
別的大修士看不出來,不代表這個老不死的看不出來。
他就不怕...讓火神去往劍氣長城,寧遠這個十四境的瘋子劍修,會吃了阮秀?
也或許……
從始至終,自己一直未曾下過那張賭桌?
那么這樣一看,倘若真把阮秀吃了,是誰贏了?
年輕人當(dāng)時走在倒懸山主街,步伐緩慢,所想之事,極多極雜。
以至于后來,他心底的那個聲音,逐漸升起,一點點占據(jù)他的心湖,甚至沖出肉身,化為靈體,與其對話。
似是一場自我的問心。
“那阮秀只是一廂情愿,你又不是真喜歡她,斬了又能怎樣?”
“當(dāng)年神靈俯瞰眾生,吞吃凡人無數(shù),如今山水顛倒,你吃一個神,算得了什么?”
寧遠駐足,看著那個‘自己’,沒有說話。
惡念如影隨形,句句落入心湖。
“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對她真有喜歡,可那又如何?這世上,能有什么東西比得上自己的性命?”
“你救了齊靜春,舍棄了大道性命,可人家對你感恩了嗎?數(shù)月過去,這個讀書人,又去了哪?”
“寧遠,你來到此方天地,做了那么多的事,可要是死了,誰記得住你?
遠游百萬里,得了那么多的寶物,可如今呢?你他媽除了這把佩劍,什么都沒有!”
“你從不為自己考慮,初來之時,因為不想更改你小妹的往后軌跡,一路磨磨蹭蹭,等到了驪珠洞天,什么機緣都沒了?!?/p>
“還在老龍城逗留那么久,一個注定是天上仙人的你,開他媽什么破爛鋪子,你他媽是不是腦子有?。俊?/p>
“這么多人算計你,走龍道那個龍女渡口,我拼命從你的心湖底部爬上來,讓你吃了那個不人不鬼的龍女,你干什么去了?!”
“天地不仁,就他媽你寧遠要仁!”
“劍氣長城挨了一萬年的打,浩然可曾施以援手?青冥可曾遞劍蠻荒?蓮花天下那些三千佛國,那么多境界高深的老禿驢,個個揣著的無量舍利,劍氣長城之人,可曾看過一眼?”
“翻書聲,道門經(jīng),佛門理,到不了劍氣長城?!?/p>
“你如此看重劍氣長城,看重這個所謂的家鄉(xiāng),那么現(xiàn)在為了大義,吃了阮秀又能怎樣?”
“你他媽搞清楚!你現(xiàn)在是十四境??!”
“三教祖師待在天外,除去這三位,身在倒懸山,天人境的你,殺這火神,誰能救?誰能來得及救?”
“我告訴你,在這人間,你是外鄉(xiāng)人,沒有人真正對你好,只有我,因為我就是你!”
那個惡念寧遠,一口一句他媽的,恨鐵不成鋼,氣的破口大罵。
年輕人一直閉口不言,又開始緩步行走。
直至到了劍仙府邸,看見了一個坐在臺階上,一直等著他回家的青衣少女。
那個被他喚作‘奶秀’的女子,見到了自己,趕忙站起身,朝他招了招手,隨后快步跑來。
少女二話沒說,一把抱住少年。
那時候的一襲青衫,低頭看著這個女子,笑容和煦。
左手攬住她的纖細腰肢,右手一探,把一旁的另一個自己‘揉’成一團,隨意塞進了嘴里。
年輕人以心聲對他說了一句話。
“你他媽的,嘰歪個沒完了,吃吃吃,老子先吃了你!”
轉(zhuǎn)念一想,罵他好像就是在罵自己,少年覺著有點好笑,撓了撓頭。
看著這個自顧自傻笑的男人,奶秀雖然不明所以,但也陪著他傻笑。
……
整座蠻荒天下,被一道覆蓋天地的金色劍光,一斬而過。
璀璨劍光,照亮永恒,如此恐怖的一劍,真實殺力,無限逼近十五境。
世界天幕,這道來源于天的神族至高陣法,開始顯露萬千大道,金色絲線布滿天上地下。
不僅如此,劍光斷開的虛無之中,那道百萬余里的深淵之內(nèi),猶有一道天幕,逐漸道化萬千。
光陰長河交織其中,斷成兩截的蠻荒天下,正在被這股天道法則之力所牽引,欲要再次合二為一!
刑官千算萬算,劈出此生最后一劍,想要為劍氣長城開創(chuàng)嶄新人間,難道就要如此功虧一簣?
自然不會,因為有另一名十四境出手了。
新人先手,老人后手。
萬年牢籠,一朝破之。
星域深處,那個年輕身影斬落一劍之后,在一身白骨炸碎之前,將手中之物拋向了蠻荒天下。
一柄金色長劍,遠游千萬里,碎星辰,破虛無,最終劍至蠻荒。
曳落河以南,老大劍仙顯出巍峨法相,撐破即將合攏的天幕,伸手接劍。
法相之高聳,遠不止齊天之高,似那世界天柱,蘊藉無窮之劍意。
猛然一踏,蠻荒大震,一尊縹緲法相,飛升青天,所到之處,肆意攪亂光陰長河的凝滯萬法。
瞥了一眼在此地激戰(zhàn)的三人,老大劍仙照著這把神劍劍身,屈指一彈。
一道細小劍光,憑空而起,隱沒虛無之后,于百萬里開外,陡然綻放。
隨手一劍,就將道老二重新打回了青冥天下。
遠古天庭遺址,一座天門處,少年道士望向那尊巍峨法相,點頭笑道:“陳清都,余斗挨一劍,可以了。”
遙遠的星域深處,有個一襲金色甲胄的至高存在,看向那個老人,面無表情道:“出劍之后,記得歸還?!?/p>
法相低頭,看向下方的蠻荒天下,這座逐漸合攏的人間。
又看了看那座托月山,與那蠻荒大祖對視一眼。
大祖抬起頭,微笑道:“陳清都,說好了,只能一劍?!?/p>
十萬大山,老瞎子走出茅屋,抬起頭來,眨了眨眼。
他朝那尊法相招了招手。
“老不死的,這兒呢這兒呢!”
“蠻荒天下待膩了,你這座劍氣天下,把老子也算上!”
于是,正要落劍的老大劍仙,劍身一晃,偏移稍許軌跡。
下一刻,繼刑官之后,第二道金色劍光,自天外而來。
徹底斬開這座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