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人繼續(xù)上路。
依舊沒有選擇御劍,也沒有在驛站處租個車馬代步,離開這座邊關(guān)小城之后,與先前一樣,見山翻山,遇水過水。
北晉國的邊境線上,無論是大城還是村鎮(zhèn),都有朝廷重兵把守,對于進出來往之人,盤查的極為嚴(yán)格,哪怕是官道上,每隔數(shù)十里都會有一支十幾人的軍隊駐扎。
聽說是因為最近的桐葉洲,大泉王朝那邊不太平。
據(jù)說是因為幾頭大妖魔作祟。
這個妖魔,其實就是妖族。
山上人稱為妖獸,山下百姓,則是喜歡叫做妖魔,或是山魈、精魅等等。
畢竟在凡夫俗子眼中,那些喜好吃人的野獸,可不就是污穢之物。
因為邊關(guān)戒嚴(yán)的關(guān)系,寧遠也就沒有走官道,倒不是他怕什么,只是身上沒有通關(guān)文牒的情況下,不免會滋生許多麻煩。
不怕麻煩,不表示就喜歡麻煩。
帶著兩人跋山涉水,要是剛巧碰到什么破廟涼亭之類的,才會休歇一晚。
要是沒有,那就星夜兼程。
在此期間,進入大泉王朝境內(nèi),路過一座城鎮(zhèn)之時,寧遠跑去購買了一些書籍,不多,也就三本。
一本是地方縣志,書本極厚,枯燥乏味,但是通過它,能更快的了解一國之內(nèi)的風(fēng)土人情。
甚至這本縣志里頭,還隱約描述了一些太平山仙家宗門的事兒。
不過很少,寥寥幾句而已。
縣志是寧遠讀的。
剩下兩本,一本《小學(xué)集解》,一本《幼學(xué)瓊林》,則是給裴錢抄的。
《小學(xué)集解》不算厚,屬于稚童初學(xué)書籍,也是儒家的啟蒙讀物。
而《幼學(xué)瓊林》相對來說就比較深奧了,分四卷三十三篇,內(nèi)容涵蓋之廣,天文地理,文武科舉等等,皆有。
都是出自文廟,無一例外,也都是諸多功德圣人親自編纂。
儒家一向包容天地,這在浩然天下能容納諸子百家一事上就看得出來。
而文廟的幾位圣人,他們的學(xué)問,也從不會藏私,書寫刊印成冊之后,遍及整個浩然天下。
任何人,哪怕是陰神鬼物,都能花錢購買,帶回家中研讀。
各大書院的書生,從何而來?
還不是從山下來,一些讀書種子,寒窗苦讀十幾載,說不準(zhǔn)就能不自知的溫養(yǎng)出一縷浩然正氣,在被書院發(fā)現(xiàn)之后,往往都會招徠過去。
蠻荒天下的文海周密,早年還是浩然賈生之時,就只是個窮酸書生,連秀才都沒考一個。
但人家愣是靠著讀書,自已就編了一本修道秘籍出來,一路破境成了仙人。
寧遠不奢望自已也能如此,人有自知之明,但他如今,也想讀那么一點書,雖然估計沒什么大用。
但總歸是沒壞處的。
裴錢天天充當(dāng)苦力,耐心一點點消耗完,開始逐漸顯露出本性。
她不敢在寧遠面前抱怨,每次都只在阮秀那邊叫苦不迭,說什么明明師父是御劍仙人,卻偏偏要用兩條腿來走路。
這跟腦殘有什么區(qū)別?
小姑娘實在是想不通。
她倒是沒有埋怨讀書一事,抄的算不上多認真,但也不算是不上心。
白天負責(zé)開道,到了休息時候,裴錢就跟著阮秀念書。
后來某一天,小姑娘實在憋不住,就問了阮姐姐自已的心中所想。
阮秀很耐心,笑著跟她解釋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p>
裴錢似懂非懂,后續(xù)幾天,也沒有再埋怨什么,但之后還是越想越怪,索性在一次留宿破廟時候,找上寧遠重新問了一遍。
裴錢小心翼翼問道:“師父,阮姐姐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覺得對嗎?”
寧遠愣了愣,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認真的想了想,最后緩緩說道:“這句話,得看用在什么地方?!?/p>
小姑娘坐在地上,雙手環(huán)抱雙膝,下巴擱在上面,輕聲道:“我娘雖然對我不太好,但她跟我爹不一樣,她很能吃苦,也很勤快。
那時候的家里,吃穿用度都是我娘去幫人做針線活換來的,天一亮就開始縫縫補補,一直到太陽下山才會停下?!?/p>
“晚上不干活,是因為油燈很貴,打著燈補衣服,花的錢更多?!?/p>
“可是我娘也沒有成為人上人?!?/p>
寧遠點點頭,“苦難就是苦難,這個東西,從來不會帶來成功?!?/p>
“吃苦,也不會是所有人成功路上的洗禮?!?/p>
頓了頓,寧遠補充道:“但是這要分人,有人生下來就是富貴人家,自然不需要,也不會吃苦?!?/p>
“可天底下又不都是有錢人,吃不飽飯的,比比皆是,想要活下去,還想活的更好,不吃苦,又能怎么辦呢?”
“吃很多苦,跟成為人上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起碼能吃飽飯,也僅此而已了?!?/p>
寧遠繼而說道:“倒也不是如此絕對,靠吃苦吃成個有錢人的,也有,但極少。更多的,還是用腦子吃飯?!?/p>
裴錢悶悶道:“腦子就一定大于力氣嗎?”
一襲青衫搖搖頭,“在我看來,用腦子的,和靠力氣吃飯的,沒有什么高低之別?!?/p>
“但聰明人少,愚鈍者多,說句不太貼切的,就是物以稀為貴?!?/p>
“人人都能干活,但不一定人人都能識字,識字的這一小撮里,也不是誰都能考取功名,當(dāng)進士,中狀元,一個蘿卜一個坑?!?/p>
不知怎的,一向不太喜歡這個丫頭的寧遠,今夜破天荒的說了一大堆,還極為耐心。
至于對不對,反正寧遠自已認為,錯肯定有,但對的地方,更多。
畢竟他的學(xué)問,也沒多少。
但是接過了一個讀書人的擔(dān)子,總要有點讀書人的樣子。
該教的教,對錯什么的,以后再說。
小姑娘看著破廟之外,默不作聲。
寧遠說道:“去寶瓶洲神秀山,路上之所以沒有御劍前往,是因為我不急,也沒有什么必要?!?/p>
“讓你負責(zé)開道,里頭的這些艱辛苦難,不是非要讓你吃,你若是真不愿意,就跟我直說,回頭咱們就走官道,租個車馬代步?!?/p>
“但丑話說在前面,這對于你的修行,有好處,純粹武夫的修煉,本就如此?!?/p>
小姑娘點了點頭。
她先前只是抱怨,但不表示就不聽話。
相反,在遇到兩人之后,黑炭丫頭一天比一天顯得乖巧。
寧遠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正色道:“等你躋身了武夫五境,我就教你一門練氣士的登山法?!?/p>
他拍了拍腰間的葫蘆,笑道:“等到將來,你也可以做到御劍飛行的時候,這枚養(yǎng)劍葫蘆,我就送給你。”
裴錢立即瞪大了雙眼,“真的?”
一襲青衫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