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葉洲以北。
一道雪白劍光,忽然而起,劍光之盛,猶勝天上明月,筆直一線,去往桐葉洲中部。
渡船船尾,獨留一位青衣姑娘。
事發(fā)突然,那個御劍遠游的男人,也沒跟她說上幾句,就這么仗劍去了太平山。
阮秀也不覺得意外,少女趴在欄桿上,面色平靜,就這么望著遠方。
仙劍來的太快,那道驚世駭俗的雪白劍光,造成的動靜極大,以至于很快,就有一大一小兩個姑娘來到了船尾。
隋右邊獨自一人站在稍遠處。
黑衫女子抬起頭,癡癡的望著那道在云海殘留的劍氣軌跡。
僅僅只是御劍而過,就能造成這么大的動靜嗎?
她知道家鄉(xiāng)的藕花福地很小,但沒想到居然這么小。
這位女子武夫,震撼過后,立即盤坐在地,雙眼死死的盯著那條尚未彌合的劍氣軌跡,試圖從中悟到那人的一絲劍道。
細細想來,其實為他效命十年,也不算是什么苦差事。
跟在一名真正的劍仙身后,或許自已很快,也能轉(zhuǎn)去修道,開始正兒八經(jīng)的練劍。
裴錢著急忙慌的跑到阮秀身旁,紅衫小姑娘雙手撐住欄桿,一對眸子瞪得老大。
黑炭丫頭目不斜視,扯了扯阮秀的衣服,輕聲問道:“阮姐姐,師父干甚去了?”
少女露出一絲笑容,手掌搭在她的腦袋上,笑道:“斬妖除魔啊?!?/p>
“你師父可是江湖大俠,路見不平,當然不能只是一聲吼啊。”
“還得出劍不是?”
小姑娘點點頭,“我知道,師父曾經(jīng)跟我說過?!?/p>
裴錢低下頭,想了半晌后,又抬起頭來,一臉認真道:“師父說,世間苦難臨頭,我們敢怒敢言?!?/p>
小姑娘又搖搖頭,“但師父還說了,光敢怒敢言,這是不夠的,還要敢于出劍?!?/p>
“因為唾沫雖然可以淹死人,但不能淹死所有人,所以我要練拳學(xué)劍,以后跟人講道理行不通的時候,就把他打死!”
說到這,裴錢又連忙搖頭,“不對不對,應(yīng)該是先把他打趴下,打不打死,還得問過師父?!?/p>
沒來由的,阮秀忽然對她說道:“裴錢,練拳也好,學(xué)劍也罷,但是你千萬記住,做人這方面,不要處處學(xué)你師父?!?/p>
裴錢眉頭都擠到一塊去了,疑惑不解道:“為什么啊?”
“師父有什么不好嗎?”
阮秀笑了笑,“沒什么不好,你師父這個人,無論放在哪兒,都是被人敬重的大劍仙?!?/p>
“但是唯獨對他的身邊人來說,你師父就不是個好東西?!?/p>
小姑娘愣了許久,最后終于聽懂了大概意思,小聲問道:“阮姐姐,師父這次一走,就不會回來了嗎?”
阮秀瞇眼淺笑,“怎么會呢?”
裴錢一張黝黑的臉上,皺眉不已。
她已經(jīng)很用心去想了,但就是猜不透這些大人的心思。
身為劍仙,身為大俠,斬妖除魔什么的,不應(yīng)該是極好的嗎?
為什么阮姐姐卻說,自已不要去學(xué)師父?
阮秀卻沒有多說,讓她趕緊回去睡覺,等她明天一早醒來,師父應(yīng)該就回來了。
裴錢犟脾氣上來了,說什么也不肯走,一連串問了好些個問題。
可阮秀只跟她說了一句,“處處學(xué)你師父為人處世,會很累的。”
大事小事,只要看見了,就什么都要管,這還不累?
上一世就夠累了,一年四季,匆匆忙忙,獨身一人走了三座天下。
百萬里很遠,但那個年輕人,走了好幾個百萬里。
背著一把破劍,不是在砍人,就是在砍人的路上。
到處在忽悠人,謀求機緣寶物,結(jié)果到了最后,身上還是只有那一把劍。
對他的家鄉(xiāng),對那座劍氣長城來說,寧遠就是個爛好人。
劈開一座天下,兵解之后,那個十四境劍修的所有劍意,全都四散天地,留在了家鄉(xiāng)那邊。
為家鄉(xiāng)謀求了一座不亞于中土神洲的版圖,結(jié)果最后離開之際,連肉身都沒有。
阮秀其實很能理解他。
因為這一路上,這個男人與他說過許多事。
寧遠說,自已做的很多不被他人所理解的事,其實對他來說,都很正常。
男人說,這個他眼中的世界,其實就是一本厚厚的書籍。
而他是外來者。
他想要不被人罵,或者少被人詬病,就得做點什么。
必須做點什么。
男人還說了,其實到如今,他已經(jīng)放下了許多心事,不再視那些異樣眼光,如同洪水猛獸。
但該做的,他還是會做。
其實人活一世,大多數(shù)人,年少之時,都有無數(shù)個大過青天的抱負。
誰不想攬青天入懷?
誰不想邀明月共飲?
只是九成九的人,都溺死在了半道上,深感天地?zé)o窮,自身太過渺小,滄海一粟,蚍蜉螻蟻。
但既然他不是這個“九成九”里的人,就肯定要干點驚天動地的大事。
酒水要貪,婆娘要娶,劍還要練,妖也該殺。
可以當狗,但不能活狗身上去。
少女趴在欄桿上,一對碩大的胸脯擠壓的有點變了形狀,她呆呆的望著南方,忽然就有些懂了。
為何自已會喜歡他。
明明這個臭小子,一身的痞氣,只認字不讀書,但偏偏就這么讓人……難以忘懷。
就像當年還在鐵匠鋪時候,那個赤膊上身的少年,前腳還在一下一下的敲打著劍胚,后腳就跑去了龍須河那邊,拿著劍,嚷嚷著要砍人。
當年河畔那場問劍,直到如今,阮秀都記憶深刻。
少女當時,其實很羨慕他。
羨慕他可以年紀輕輕,就孤身一人離開家鄉(xiāng),遠游千萬里。
羨慕少年的那種年少輕狂,不識青天高,不知黃地厚,以為一劍在手,就能劍挑八方。
所以后來,少女也離開了家鄉(xiāng),跨過千山萬水,追尋那個少年的腳步。
最開始,奶秀就只是想要見一見他而已,僅此而已。
只是不知怎的,當年倒懸山上,在與他重逢時候,少女就換了心思,直接表明了心意。
結(jié)果自然是好的,極好的,那個少年也很喜歡她。
可是現(xiàn)在,阮秀忽然又有點傷心。
這次太平山事變,你去了,那以后呢?
這要管,那要管,你什么都要管。
十四境你要斬開天地,十境你要問劍飛升境,將來又會如何?
你都有媳婦兒了啊,為什么還要如此意氣行事。
天殺的寧遠。
阮秀心想,要是能回到當年,自已一定不會再離開家鄉(xiāng)。
就算非要走,也絕不會去劍氣長城。
老娘都給你穿短裙了,你居然放著不管,跑去跟人問劍?
這不是有病?
難不成真要我把裙擺剪去半尺?
光著大腚在你面前搔首弄姿?
等老娘以后肚子都大了,我看你還會不會不管不顧,跑去跟人干架。
想到此處,少女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媽的,煞筆寧遠?!?/p>
只是想了想后,她又極為小聲的補了一句,自言自語。
“算了,我家夫君,早去早回,平平安安?!?/p>
……
一洲中部戰(zhàn)場。
有人仗劍前來,一束劍光洞穿天地,所到之處,肆意攪亂光陰長河的凝滯萬法。
十境練氣士,劍氣長城當代刑官,以身化劍,不到盞茶時間,就已現(xiàn)身位于一洲中部的太平山戰(zhàn)場。
二話沒說,接連遞出三劍。
一劍劈開井獄,斬殺妖魔不計其數(shù),一劍斬碎老猿手上鎮(zhèn)山古劍,將其打退千余里,一劍縮地山河,劍光無跡可尋。
御劍乘風(fēng)來,當場劍斬仙人境劍修大妖。
仙劍太白,劍光太白。
光照天地,現(xiàn)人間朗朗乾坤,化山河萬里為不夜天。
青衫落劍太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