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生意冷清的鋪子門外。
兩人說話的間隙,少女桂枝來了一趟,給自家老爺搬了一條躺椅,沏了壺茶,又端來了幾碟小菜。
油炸花生、醬牛肉、腌菜,還有兩掛老龍城特產(chǎn)的桂花魚。
紅燒,上面小料不少,辣椒更多,拿來配酒,最好不過。
老爺喜吃辣,桂枝記得清清楚楚。
鄭大風看了看桂枝,又回頭看了眼自家鋪子幾個百無聊賴的娘們,有些不是滋味。
差別也忒大了點。
桂枝很有禮貌,欠身施禮,喊了句鄭先生,又讓老爺慢慢吃,最后倒退而回。
此番過后,鄭大風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然后等到寧家鋪子門口,出現(xiàn)了一名青裙少女的時候,鄭大風差點就把眼珠子都給瞪了出來。
阮秀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鄭大風,好久不見?!?/p>
漢子撓撓頭,也說了句好久不見。
言語過后,青裙少女轉(zhuǎn)身回了鋪子。
當年在小鎮(zhèn),兩人見過幾面,但沒說過話,所以不算多熟。
其實寧遠也跟鄭大風不熟。
但或許今天過后,就算是熟絡了。
世間之事,就是這么的錯綜復雜,有的人見面就打生打死,有些則是盞茶之間,就成了好友。
就像昔年的十四境劍修,遠游青冥天下,只是一次登門造訪,一次開懷痛飲,就與孫道長成了忘年交。
所謂的“意氣相投”。
對于寧遠的底細,鄭大風所知甚少,但是反過來,年輕人對這個邋遢漢子,可是了解頗多。
寧遠心里已經(jīng)在大致盤算,之后說不得就得再使出一點忽悠手法,把這漢子誆騙進自已的地支一脈。
一名九境武夫,厲不厲害?
當然厲害,但其實也就那樣,擱在真正的修道山巔,不上不下。
但一名遠古天庭的守門神將……
這就遠遠足夠了。
鄭大風疑惑問道:“阮師的女兒?”
寧遠隨口道:“她現(xiàn)在是我媳婦兒?!?/p>
漢子后仰身體,以一個極為詫異的眼神看著他。
寧遠倒了杯茶水,笑呵呵道:“現(xiàn)在還算不上媳婦兒?!?/p>
“不過也差不多了?!?/p>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鄭大風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湊上前來,虛心請教道:“寧遠,聽我家老頭子說,阮秀的來歷,可不簡單?!?/p>
“你小子怎么做到的?”
寧遠一本正經(jīng)道:“無他,真誠而已。”
真誠二字,從他嘴里說出來,不得不說,真是有辱斯文。
年輕人做的事,十件有九件,都他娘的是坑蒙拐騙。
寧遠擺擺手,“好了,這些瑣碎之事,以后再說,現(xiàn)在說正事。”
“查明沒有?背后是哪個家族在搞鬼?”
他補充道:“不用你鄭大風出手,也不用顧忌誰,列出來就可,事情完了之后,要是誰來找你的麻煩,我自會一一兜著。”
年輕人口氣很大。
但是大的還在后面。
寧遠抬起手臂,手掌作刀,一上一下,做了個切菜的姿勢。
“下五境,中五境,上五境,小家族,大家族,劍修也好,武夫也罷,一個兩個,十個百個,剁死他們。”
饒是鄭大風這個九境武夫,也聽的一愣一愣的。
真不知這個年紀輕輕的金丹境劍修,這些個天大底氣,是從哪里來的。
劍氣長城?
但是寶瓶洲,離那座劍氣長城,可是萬里復萬里。
背景再如何大,如此遙遠的距離,要是被人砍死在外鄉(xiāng),也難免救之不及。
不過話都到這個份上了,鄭大風也沒有再打算勸他,以武夫的聚音成線,與他說了一番言語。
“你家糕點鋪子這件事,明面上來看,只是死了幾個凡人而已,也就是……那個小丫頭的父母。”
說到這,漢子停頓了些許。
他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甚至帶著點愧疚。
寧遠微微皺眉。
鄭大風嘆了口氣,說道:“其實這件事的矛頭,本該是落在灰塵藥鋪,落在我身上的?!?/p>
年輕人已經(jīng)稍有猜測。
“去年老龍城生了件大事。”漢子瞥了眼寧遠,緩緩道:“這事你應該已經(jīng)知道,寶瓶洲那個千年世家,云林姜氏,有一位嫡女,下嫁到了苻家?!?/p>
鄭大風又開始抽起了旱煙,吐出一口煙霧后,繼續(xù)說道:“這個云林姜氏,底蘊極高,不弱于寶瓶洲任何一座宗字頭山門?!?/p>
相傳這個云林姜氏,歷史悠久到,能追溯至上古時代。
當年儒家剛剛成為這座天下的正統(tǒng),百廢待興之際,禮圣開始著手制定最早的禮儀規(guī)矩。
而那時陪同禮圣的六位“天官大?!?,其中就有一人,出自云林姜氏,主掌一洲之地的祈福降福祝詞。
有大功德。
也就是因為這個,寶瓶洲差點就要多出一座“云林書院”。
只不過在這位大祝死后,寶瓶洲姜氏一族,出現(xiàn)了青黃不接的蕭條局面,導致隨著時間,逐漸沒落。
但畢竟祖上是有過大功德的,受到儒家庇護的云林姜氏,讀書人沒出多少,但一點點積攢底蘊之下,數(shù)千年下來,家族實力攀升到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地步。
寧遠打斷道:“說重點?!?/p>
鄭大風咂咂嘴,點頭道:“這個姜氏嫡女,下嫁到苻家之時,所帶的嫁妝,極為豐厚?!?/p>
“一件半仙兵,一條戰(zhàn)力足可匹敵元嬰境的海底幼蛟,除此之外,跟隨她一起嫁進苻家的,還有那女子的一名教習嬤嬤?!?/p>
“一個貨真價實的十境劍修?!?/p>
寧遠看了眼天上。
“所以?”
鄭大風嗯了一聲,“所以在這之后,苻家的實力,就上升到了一個極強的地步,有了以一敵四,吞并整座老龍城的本事。”
“但即使如此,城主苻畦那邊,也從沒有對外透露,哪怕一絲吞下老龍城的想法?!?/p>
寧遠呵了口氣,“但是其他四個家族,卻已經(jīng)坐不住了,對不對?”
邋遢漢子點點頭,贊賞的看了他一眼。
聰明人,一點就透。
鄭大風說道:“殺那丫頭父母的,我早就查了個清楚,就是一名苻家子弟,千真萬確,但這件事的水,很深?!?/p>
“不出意外,這個殺人的苻家子弟,是被他人所收買。”
寧遠輕微點頭,“曉得了。”
苻家聯(lián)姻云林姜氏,實力水漲船高,對于其他家族來說,就是天大禍事,城主苻畦雖然從未表態(tài),但四個家族豈會坐視不管?
即使四族聯(lián)手,也絕不會是當下苻家的對手,那么想要給苻家打回原形,或是重現(xiàn)之前的安穩(wěn)光景……
就需要一個外力,來打頭陣,來當這個出頭鳥。
戰(zhàn)力不用太高,只需要讓苻家傷筋動骨就可,境界太高了,就可能會出現(xiàn)意外。
而在老龍城,誰有這個實力?
有,不止一個,有兩個。
一個就是身旁的鄭大風,另一個……
就是這幾年來,風頭一時無兩的泥濘街糕點鋪子。
當年寧遠恐嚇過城主苻畦,也是因此,在他走后,苻家就成了鋪子的半個背景。
而范家的桂姨,還經(jīng)常會來鋪子坐坐。
這些消息,瞞不過各大家族的眼線,早就記在了心上。
所以之后,鋪子才會時不時來上一些莫名其妙之人,四處打量,還在桂枝那邊套話。
然后估計就是商量好了,最后這個幫四大家族“打頭陣”,與苻家拼命之人,選了寧遠的糕點鋪子。
畢竟無論怎么看,鋪子里兩個下五境姑娘,都比鄭大風這個九境巔峰武夫,來的好欺負一點。
而鋪子還與范家息息相關,范家原本又是依附于苻家……
所以選了糕點鋪子,既可以讓苻家與范家,關系出現(xiàn)破裂跡象,還能引出鋪子背后真正的主人,跟苻家拼命。
四大家族,看戲就好,妥妥的坐收漁翁之利。
只是他們千算萬算,就是從沒想過,鋪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出自哪里,境界如何,脾氣如何。
不過很快就能見識到了。
寧遠喝下一口茶水,又自顧自的給自已斟滿,與漢子笑道:“好了,大風兄弟,多謝告知內(nèi)幕?!?/p>
言語過后,年輕人從躺椅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而后他緩緩將手掌,搭在了長劍劍柄處。
鄭大風臉色一變,皺眉道:“寧遠,如今老龍城內(nèi),云波詭譎,牛鬼蛇神蟄伏其中,莫要沖動行事!”
漢子其實不太關心寧遠的死活,畢竟兩人真不算多熟。
但畢竟這個年輕人,可是被自家老頭子下了注的。
貌似賭注還不小。
所以鄭大風還是要勸一勸。
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年輕人就已經(jīng)消失在原地。
寧遠身形拔地而起,如一掛青色長虹炸起于大地,周身劍意彌漫,耀眼至極。
就這么依靠蠻力,生生撞破了頭頂天幕之下的層層云海。
與此同時,寧家鋪子門口,出現(xiàn)了一位青裙姑娘。
吐出兩瓣瓜子殼,阮秀并攏雙指,緩緩抹過雙眼。
雙瞳之中,立刻便有淡淡金光浮現(xiàn)。
老龍城的上方云海,在她眼中,無所遁形。
一番巡視后,秀秀以心聲說道:“寧小子,南邊三人,東西各有兩人,北邊沒有?!?/p>
青裙少女撩了撩額前發(fā)絲,忽然揚起拳頭,笑著補了一句。
“夫君,用點勁,剁死他們!”
于是,原本懸停在天地中央的青衫劍客,隨手一劍破開云海,縱地金光,眨眼之間,就落在了三位世人眼中的老神仙身后。
一襲青衫神色淡然。
“好的,娘子且看劍光?!?/p>
三人還沒反應過來,依舊低著頭,手持法寶,隔著數(shù)十里,監(jiān)視著兩間鋪子的一舉一動。
砰然一聲炸響。
其中一名龍門境老者的頭顱,不知何故,當場崩裂開來。
其他兩人,一位金釵老嬤嬤,一名白袍青年,緊隨其后的步入后塵,從頭顱開始,寸寸炸碎。
鋪子門口,青裙少女皺了皺眉。
“寧小子,說好的劍光呢?”
話音剛落。
老龍城上方云海,出現(xiàn)了一條“一線天”,一路開道,直去東方。
再有第二道劍光,驟然亮起,與之背道而馳,肆意破開重重禁制。
總計三拳兩劍。
總計七條性命。
劍光一閃,一襲青衫重返灰塵藥鋪,自顧自坐在邋遢漢子身旁,抖了抖袖子,拾起未涼茶水,一口飲下。
真是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