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沖斗牛?”
寧遠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句了。
小鎮(zhèn)的牌坊樓,也就是浩然天下真正的鎮(zhèn)劍樓,上面的十六個字,對應(yīng)三教一家,禮圣出面,代表的自然就是儒家。
當仁不讓。
道教的希言自然,還有佛門的莫向外求,無論怎么看,在白玉京和西方佛國都還存在的情況下,都輪不到三山九侯先生來。
只有兵家的“氣沖斗牛”,才有這個可能。
因為那位兵家初祖姜赦,如今還被囚禁在天外的熒惑星辰,刑期未滿,不得下界。
雖然現(xiàn)在幾座天下,還有不少的兵家祖庭,但想要代表“氣沖斗?!彼淖郑魏我晃凰^的“祖師爺”,都不太夠資格。
不過即使如此,寧遠還是有些覺著……
三山九侯先生,也不太夠資格。
不是他不敬重前輩,而是這件事,無關(guān)修為。
就像他師父是老大劍仙,是人間劍術(shù)最高者,但在更高處的天上,還有一名持劍者。
實事求是罷了。
青年修士微笑道:“是了。”
似乎是看出了寧遠的疑問,三山九侯先生解釋道:“我在來之前,禮圣就去找過姜赦,兩人有過一番商談。
姜赦對于此事,在得知贈與的對象是你后,沒有如何反對,只是提了一個要求?!?/p>
見他沒有繼續(xù)說,寧遠追問道:“前輩,姜赦所提,是何條件?”
青年說道:“他要下界,親自與你問拳一場?!?/p>
“還說當初那次山巔相逢,陳清都幫了你,不公平,不作數(shù),之后下界找你,會壓到與你同境,再好好打上一架?!?/p>
寧遠雙手攏袖,冷笑道:“他姜赦敢來,老子就敢做掉他?!?/p>
“到那時,我要的,可就不只是一塊匾額上的氣沖斗牛了,說不定就是一場以新?lián)Q舊,人間武道,迎來新主?!?/p>
三山九侯喝下一口酒水,微笑道:“不錯,果然如小夫子所說,你小子膽子夠大。”
寧遠淡然道:“倘若連這點心氣都沒有,又如何坐鎮(zhèn)一座鎮(zhèn)劍樓?”
“如果我這個年輕人,胸無大志,死氣沉沉,那么三山九侯先生今天,又豈會來找我一趟?”
青年微微瞇眼。
一襲青衫呵了口氣,咧嘴笑道:“不是小子我吹牛,儒家的當仁不讓,道門的希言自然,還有佛國的莫向外求,我都差的很遠?!?/p>
“遠的不能再遠。”
“可兵家的氣沖斗牛,放眼幾座天下,整個人間……舍我其誰?!”
什么是意氣風(fēng)發(fā)?
這便是了。
而最關(guān)鍵的,年輕人的這種狂妄言語,知曉內(nèi)情之人,還真就挑不出什么毛病出來。
翻一翻人間萬年的老黃歷,除了他以外,有哪個元嬰境修士,能逆上伐仙,劍斬一頭飛升境大妖?
沒有。
如果說寧遠行走至今,兩世游歷,最后總結(jié)出四個字,那么沒有例外,一定會是那“氣沖斗牛”。
青年修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確實是不錯的,也是因為這個,我此次來,沒有過多為難你?!?/p>
“按理來說,小夫子送你鎮(zhèn)劍樓,是犯了規(guī)矩,畢竟這座雄鎮(zhèn)樓,是三教一家聯(lián)手打造,
我代替姜赦來找你,也多少都應(yīng)該意思意思,給你布置一場大考,或者可以說成是試煉。”
說到這,先生抖了抖衣袖,擺手道:“現(xiàn)在來看,還是算了,我也沒那個閑工夫,兵家這一關(guān),我就算你過了?!?/p>
就這么一會兒,寧遠的意氣風(fēng)發(fā),又變作頹然失色,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這個匹夫,也就只有如此了。”
“氣沖斗牛,我自認是做到了的,可另外三句,我這個胸無點墨的,如何能夠被認可?”
豈料身旁的青年修士,笑著搖頭道:“可不只是一個氣沖斗牛而已,讀書人的當仁不讓,到如今,你也做到了。”
他笑問道:“要不然你以為,浩然天下的鎮(zhèn)劍樓,禮圣會說送就送?”
寧遠有些不解。
三山九侯先生問了一個問題。
“寧遠,你覺得浩然天下這邊,有多少人,是真正做到了這句‘當仁不讓’的?”
年輕人不假思索道:“舊山崖書院的山長,文圣一脈齊靜春?!?/p>
“天道不公,讀書人選擇走自已的道,以一已之力,力扛天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赴死,仍舊去做,此為圣人當仁不讓?!?/p>
先生又問,“還有呢?”
寧遠想了想,補充道:“至圣,禮圣,亞圣,文圣,四位功德圣人,都算得上,但是除此之外,其實在文廟,還有很多?!?/p>
“哪怕是在九洲各地,七十二書院,人間王朝之內(nèi),也有?!?/p>
他說道:“所謂當仁不讓,不是只有境界高,學(xué)問大,才擔當?shù)闷?,哪怕是在一些江湖之中,市井之?nèi),同樣可見?!?/p>
“再大的道理,再高的學(xué)問,即使高過青天,只要有心,也總能在細微之處,得見真章?!?/p>
寧遠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一襲青衫面帶微笑,說道:“正如桐葉洲的大妖作亂,大伏書院就有個君子,不到上五境,卻想都沒想,前去平亂?!?/p>
“除了他,還有太平山一脈道士,上到天君,下到輩分最低的小道童,人人皆是如此?!?/p>
三山九侯先生頷首笑道:“說了這么多,怎么不提提你自已?”
寧遠稍稍一愣,隨后拿起養(yǎng)劍葫,狠狠來了一口。
他搖搖頭,“我就算了,差的很遠,一路走來,所做之事,一半是私心,一半是因為自已的江湖氣?!?/p>
“有些事,覺得不好,然后我手上還有劍,劍術(shù)也有那么一點,那就去做了,真要論初衷,我心從來不算澄澈?!?/p>
毫無疑問,寧遠此人,從來就沒有什么赤子之心,心境之內(nèi),也滿是泥濘,出劍平亂,是那風(fēng)流劍仙,收劍過后,又成了黃口小兒。
看著這個年輕人,三山九侯先生,忽然說了一句題外話。
“早年應(yīng)該走一趟劍氣長城的,待上一兩個甲子,只是可惜,今時今日,再無那道城墻。”
寧遠默然。
大概這位先生,此時此刻,也想去看一看,那些所謂的江湖氣吧。
就如同當年的齊先生,在年少之時,也一直想跟著阿良,一起去仗劍江湖,游歷紅塵。
青年隨后說道:“君子論跡不論心?!?/p>
“不管你有無私心,是為大義也好,為自身俠氣也罷,反正你做的那些,都不是壞事,也都是好事。”
“所謂當仁不讓,不應(yīng)該只有圣人才配,山上山下,螻蟻蚍蜉,哪怕是魑魅魍魎,在做出某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之后,一樣也配?!?/p>
三山九侯先生說道:“好了,寧遠,這第二關(guān),你比先前說的更好,也算你過了。”
言罷,先生站起身來。
寧遠跟著起身。
三山九侯笑問道:“想不想知道,代表儒家的當仁不讓,前來觀你道心的,是誰?”
年輕人開口道:“不是禮圣?”
先生搖了搖頭。
剎那之間,聯(lián)想到了某個可能,在這一刻,頭頂茫茫風(fēng)雪的青衫劍客,有些神色恍惚。
寧遠輕聲問道:“是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