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將這番話轉述出來,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劉明德臉上的笑容有一點點僵住了,握著筆的手指關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身后的老工程師,臉色更是微不可察地灰敗下去。
這,跟他們預想的,可不太一樣啊...也跟之前說的,有一定差距。
趙振國坐在角落里,低著頭,筆尖在本子上無意識地劃拉著,沒人看見他嘴角那抹一閃而逝的冰冷弧度。
這就是現(xiàn)實,冰冷、赤裸,所謂的“友好交流”,不過是強者對弱者的俯視,是技術壟斷者對后來者豎起的無形高墻。
他需要自己的戰(zhàn)場。
一個能繞過這堵高墻,讓他那微小的撬棍發(fā)揮作用的戰(zhàn)場。
——
下了飛機沒休息,直接在外頭參觀考察了一整天,可等回到酒店房間里,劉明德卻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覺。
這差距,就像天和地那么大,攪得他心里亂糟糟的,跟他有類似想法的,也不在少數(shù),最可怕的是,有些同志,有些沒信心了。
想到這里,劉明德索性翻身坐起,借著床頭那昏黃的燈光,按照腦袋里還記得的事兒,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想把那些新奇的見聞和想法都記下來,沒辦法,有些東西日方給看,卻不讓拍照。
正琢磨得入神呢,突然,“咚咚咚”,房門被敲響了。
劉明德心里犯起了嘀咕,這大半夜的,會是誰呢?
他起身去開門,門一打開,來的居然是趙振國。
劉明德剛想開口問這么晚了,有啥事兒,趙振國就拉著他進了廁所,關上門,打開水龍頭。
劉明德覺得這趙振國的腦袋指定有點啥,結果這人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劉明德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要給王新軍打電話!
劉明德:?。?!
啥?打跨國電話?這不是瞎胡鬧嘛!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暗埋怨起趙振國不穩(wěn)重,“雖說你是老爺子親自點名進考察團的,可你這也太沒個分寸了!這大老遠的,打跨國電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兒??!”
他板起臉,態(tài)度堅決地拒絕了趙振國,斬釘截鐵地說:“打不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沒那條件,也沒那權限!”
趙振國也沒想到劉明德能立馬答應他,見劉明德這反應,他眼珠子一轉,趕忙換了個話題,“團長啊,你說要是寶鋼打算引進那新日鐵的技術和設備,得花多少真金白銀吶?”
一聽到這個話題,劉明德的臉“唰”地一下就陰沉了下來,今兒個白天,他和翻譯已經(jīng)跟對方初步洽談過了,那新日鐵開出的價碼,簡直就是個能把人嚇破膽的天文數(shù)字!就這還是落后的設備!
劉明德氣得直咬牙,忍不住罵道:“哼,他們這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把咱當冤大頭宰呢!”
罵完,他沒好氣地白了趙振國一眼,反問道:“你打聽這干什么?這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么?”
趙振國卻咧開嘴,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說:“團長啊,要是我跟你說,打了那個電話,咱就有錢了呢?”
劉明德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撇了撇嘴,滿臉不信地說:“就你?少在這兒給我畫大餅,我可不上這個當!”
趙振國見好好說不行了,沒辦法,只好把自己干爹、王老爺子還有老爺子全搬了出來,還從懷里掏出那個老爺子送他的筆記本...
劉明德:...
這算是拿后臺壓他么?
要不是怕丟人丟到國外去,劉明德指定拎著這小子的脖子,把人扔到走廊里去。
磨了倆小時,劉明德被趙振國纏得實在沒了法子,就像那被唐僧念緊箍咒的孫悟空,頭疼得不行,最后只好長嘆一口氣,勉強答應幫這個忙。
也不是劉明德不明事理,實在是這年代從小本打個跨國電話回去,太難了。
現(xiàn)在國內到小本的通訊電纜還沒鋪好,靠通訊衛(wèi)星才能打通國際電話,只有官方外事活動才會打國際長途...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個來之不易的跨國電話才打通,驚動了很多人。
大家都很好奇,這個電話到底說了點啥,可惜連劉明德也不知道趙振國到底說了啥,因為趙振國不僅清場了,甚至還跟他確定了兩次,這電話不帶監(jiān)聽的吧,把劉明德給問的瞠目結舌。
受電話線限制,趙振國沒辦法在廁所里打電話了,但是他請劉明德找來了一部收音機,專門調了個吱哇亂叫的臺...
好不容易打通了這個來之不易的跨國電話,電話那頭的王新軍聽完趙振國的話,卻沉默了。
大半夜地被折騰起來,開車跑去接電話就不說了,電話內容更是把他震得七葷八素!
回到家,他獨自坐在書房里,默默地點起了一根煙,卻也沒抽,只是靜靜地看著那裊裊升起的青煙,眉頭緊鎖,心里頭亂成了一團麻,絞盡腦汁地琢磨著自己到底該怎么辦。
趙振國說的可不是小事情...
起夜的王老爺子路過兒子書房,瞧見里面透出一絲光亮。
這大半夜的,新軍咋還沒睡呢?剛才好像還聽見開門的聲音,是有啥關緊事兒?
他推門而入,就看見兒子那副愁眉苦臉、失魂落魄的模樣,便關切地問道:“兒啊,你這是咋啦?遇到啥難事兒了?”
王新軍把趙振國那驚世駭俗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說完,眼巴巴地看著父親,問道:“爸,您說我該怎么辦?。俊?/p>
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這么手足無措到需要請教父親的程度了。
王老爺子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反問道:“兒啊,你信得過振國不?”
王新軍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爸,我信他!我怎么可能信不過他呢?”
王老爺子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笑著說:
“既然你信他,那還愁啥呢?他還能不要媳婦和閨女跑了不成?得了,別在這兒愁眉苦臉的了,天都快亮了,我跟你一起去找那位一趟。嘿,這小子,可真能折騰??!難怪跟新文那么投緣!真有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