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人顯然愣了一下,停頓了兩秒鐘,才疑惑地回答道:
“振國?你糊涂了?開門??!當然是供銷社?。∥遗獕牧藟K表...”
趙振國立刻拉開沉重的門閂。
王新軍側身閃了進來,他看上去憔悴了許多,眼窩深陷,胡子拉碴,身上的中山裝皺巴巴的,還沾著些灰塵,但那雙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極度疲憊卻又如釋重負的復雜光芒。
他反手把門關上,靠在門板上,長長地、重重地吁出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院子里的人都緊張地盯著王新軍。
“怎么樣了?外面…”趙振國急不可耐地問道,心臟跳得飛快。
王新軍抹了一把臉,接過嬸子端來的大茶缸子,灌了兩口,聲音沙啞地開口:
“結束了…基本上,算是結束了?!?/p>
這句話如同赦令,讓所有人緊繃的心弦猛地一松!
宋婉清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眼圈瞬間就紅了。棠棠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媽媽哭了,也跟著掉金豆子。
“季家…”趙振國追問,聲音有些發(fā)顫。
“垮了!”王新軍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宣泄般的快意,“從上到下,主要人物幾乎一鍋端!季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還有那兩個女婿,一個沒跑掉!這次是鐵案!證據鏈扎實得很!誰也保不住他們!”
他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后怕,補充道:“你們是沒看見,最后同時收網的時候,有幾個點還真遇到了垂死反抗,動了槍!乒乒乓乓打得那叫一個兇!幸虧準備充分,調動了足夠的力量,不然真得出大事!”
院子里一片寂靜,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巨大的好消息來得太突然,反而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好幾秒,趙振國才仿佛真正消化了這個消息,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和決斷。
聽說季老爺子五子兩女,聽王新軍的意思,此番季老爺子和那個在外地工作的季老五并未牽涉其中。
到底是棄卒保帥、斷尾求生,還是這兩位獨善其身被瞞在谷里?
兒子、女婿、手下人闖下如此滔天大禍,曾經位高權重的季老爺子,是真的絲毫不知情么?
王新軍看出趙振國的疑惑,嘆了口氣,神色有些復雜: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季老大,就是他老子季老爺子親手捆了,讓人堵著嘴送到工作組手上的!人都被武裝帶抽的不成樣子了!
季家其他被抓的人也都交代,說老爺子眼里揉不進沙子,家風極嚴,要是早知道他們敢干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不用別人動手,他早就親自打斷他們的腿,送給公安,清理門戶了。”
趙振國聽著,眉頭卻并未舒展,只是嘆了口氣,沒立刻說話。
他不是天真的人,這番說辭,聽起來完美,卻總讓人覺得太過…順理成章。
王新軍補充道:“季老爺子一直在那位辦公室里,但情緒激動,幾次嚷嚷著‘子不教父之過’,要求把他也一塊抓進去蹲大獄…鬧得挺厲害…”
趙振國:“…”他沉默著,眼神幽深。
這特么是陳年碧螺春么?
別說他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他總覺得這事情沒那么簡單。
直覺告訴他,季家這盤棋,或許還有隱藏更深的棋子。
但他暫時壓下這份疑慮,上前一步,緊緊握住王新軍布滿灰塵和疲憊的胳膊,聲音真摯:
“新軍哥,辛苦了!那…酒廠那邊?”
季家倒臺大快人心,但酒廠和那么多工人的生計,是迫在眉睫的現實!
趙振國固然是可以拿自己的錢續(xù)著廠子的命,但這樣,不是長久之計,更會失去改革的意義!
王新軍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真正輕松些的笑容:
“放心吧!一機部(第一機械工業(yè)部)親自協(xié)調,特事特辦,給你們搞了新機械,經過化驗,還有窖泥有活性!”
轟——!
所有的壓力、擔憂、恐懼在這一刻徹底煙消云散!
王大海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得滿臉通紅,差點把旁邊的芬姐給掄起來轉圈圈:“太好了!”
芬姐被他嚇得驚呼一聲,臉上卻也飛起了兩團紅云,卻沒有躲開,反而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結實的胳膊。
而愁得幾乎要把自己頭發(fā)薅禿了的胡志強,在聽到王新軍確認廠子保住了的那一刻,先是猛地一愣,仿佛沒聽清,隨即巨大的喜悅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
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竟像個孩子一樣,毫無預兆地“哇”一聲哭了出來,眼淚鼻涕瞬間流了一臉,他一邊用袖子胡亂擦著,一邊哽咽著重復:
“太好了…嗚嗚…真的太好了…廠子保住了…我可真怕…真怕這豐收酒廠,毀在我手里了啊…嗚嗚嗚…”
院子里,淚水與歡笑交織,緊張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濃濃的希望。
宋明亮趁機牽上了媳婦的手,而趙小燕居然沒有甩開他的手,反而低聲嗔怪了一句:“傻樣兒…”
一旁的趙振國也瞥見了這小兩口的小動作,心里默默翻了個大白眼。
他姐姐是個戀愛腦,居然覺得宋明亮之前那番千里追妻的莽撞行為是“在乎她、吃醋”的表現…這濾鏡怕是得有八丈厚。
真沒眼看。
要趙振國說,宋明亮這種偏執(zhí)行為,挺可怕的,保不齊以后能折騰出啥事兒來!
哎,看來又該收拾敲打這貨了。
季家倒臺的風暴逐漸平息,留下的漣漪也在時間中慢慢熨平。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軌,回到了趙振國最喜歡的樣子,上班、下班、操心柴米油鹽,老婆孩子熱炕頭!
時間悠悠地往前過著,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轉眼就快到端午節(jié)了。
這天下午,趙振國像往常一樣,下班后騎著他那輛偏三輪摩托車,突突突地往家趕。
他琢磨著,明天休息,是不是該帶媳婦和棠棠去百貨大樓扯塊新料子做件夏衫。
摩托車拐進離家不遠的胡同時,前方一輛黑色的轎車,毫無征兆地突然打橫,直接停在了路中間,徹底擋住了去路。
趙振國猛地一捏剎車,摩托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險險地停在轎車前不到半米的地方。
轎車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個穿著藏藍色中山裝、戴著眼鏡、看起來三十多歲、面色有些蒼白的男人走了下來。
他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趙振國,帶著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審視和…某種莫名的倨傲?
那人幾步走到趙振國面前,扶了扶眼鏡,開口第一句話,就像一道晴天霹靂,直接把趙振國劈愣在了摩托車上:
“趙振國同志是吧?你打算什么時候跟你愛人宋婉清同志辦理離婚手續(xù)?”
趙振國:???
離婚?和婉清?這人誰啊?從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