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里混著一股煤煙味兒,每個人都是一臉的新奇。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機械摩擦聲接連響起,顯然蒸汽機還處于磨合階段,可一眾匠人臉上卻洋溢著喜悅的表情。
“成了!真的成了!”
胡瓦匠扯著粗嗓門大笑,幾個老工匠圍著鍋爐不停轉(zhuǎn)圈,布滿老繭的手想摸又不敢摸那發(fā)燙的銅管。
唐紹用毛筆蘸上朱砂,在蒸汽機外壁上不知道畫著什么,陽光穿過蒸騰的水霧,他恍然不覺。
呼呼呼!
鑄鐵飛輪在磚砌的基座上震顫著旋轉(zhuǎn),唐紹左手攥著黃銅撥桿反復推拉,右手懸在鑄鐵壓力閥上隨時微調(diào)。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盯著木架上的自制氣壓計——那氣壓計做工稍顯粗糙。
黃銅外殼,玻璃鏡面,其中的水銀柱正在不斷晃動。
“氣壓差兩分!\"
唐紹啞著嗓子沖煤堆方向喊話,負責添煤的學徒工慌忙掄起鐵鍬,鏟了好幾鍬精煤。
“這邊的操縱桿是誰裝的?總是在這里卡齒!”
幾個工匠立刻拎著工具上去查看。
雖然蒸汽機已經(jīng)順利啟動,可調(diào)試磨合也是個不小的工作。
眾人忙碌了半晌,終于告一段落。
呼!
胡瓦匠長出了一口氣,“如此這般……便可以投產(chǎn)了吧?”
胡瓦匠抹了把流進眼角的汗水,油污在皺紋里畫出道道黑線,他看著一臉認真的唐紹,等待這位技術(shù)大拿給出答復。
唐紹反復檢查了幾次,旋即終于是重重的點了點頭,“應(yīng)該可以了,試試看與織機的配合度如何?!?/p>
胡瓦匠抹了把臉,反而使得臉龐更花了。
可在場的人世上都沒看見一般,目光都落在那個新落成的操作臺上。
胡瓦匠搓了搓手,三兩步跨到最左側(cè)的織機前,布滿裂口的粗手指攥住鑄鐵操縱桿:\"俺倒要見識見識,這吃煤的怪物能抵得過多少架水車!\"
齒輪咬合的咔嗒聲像除夕夜的炮仗般炸響,五臺織機的檀木梭子突然齊刷刷跳動。
“嘿嘿,動力沒有絲毫遲滯,看來還遠沒到這機器的極限?!?/p>
胡瓦匠又繼續(xù)操控了幾下,將一些撥桿又做了些許微調(diào),使得切換更加自如一些。
杜七娘下意識攥緊手中繡帕,眼神死死盯著那些運轉(zhuǎn)起來的織機。
多年來織造生涯練就的眼力,讓她瞬間看出這些機杼的起落節(jié)奏完全一致。
比水車驅(qū)動的動力更加強勁,而且動力也更加連貫。
以前還會因為水流變化而導致織機停擺,還需要織工們盡量去適應(yīng)水流的節(jié)奏。
現(xiàn)在看來,這叫做蒸汽機的大家伙,簡直就是天生為了織機而生的一般。
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陳長帆也是大致能猜出眾人心中所想。
在上一世,蒸汽機的發(fā)明,直接引發(fā)了工業(yè)革命,紡織行業(yè)首當其沖,在蒸汽機大幅推廣之后,使得紡織行業(yè)的加工成本大大提升,布匹的價格得以大幅降低,對于技術(shù)落后的國家來說,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讓織娘們上去試試吧?!?/p>
杜七娘點點頭,旋即從一眾織娘里挑選了幾個最為聰明伶俐的,讓這幾人坐在了織機前。
哐哐哐!
剛剛坐下身子的春杏,突然捂住耳朵,害怕地看著不遠處那巨大的蒸汽怪物,眼神里帶著驚懼。
“別怕!這機器不但可以幫我們節(jié)省人力,還能大大加快織機效率,難不成,你們還想像前幾天那樣,沒日沒夜地圍著織機轉(zhuǎn)個不停?”
杜七娘的話提醒了眾人,前幾日為了趕工期,那個織娘不是沒日沒夜地干活,雖然說東家給的加班費也很豐厚,可架不住是真累呀。
“東家說過要相信科學!這蒸汽機便是科學,你們?nèi)羰遣荒苓m應(yīng)這玩意兒,那便只有埋頭受累的份兒!”唐紹也出聲安撫。
“就是!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吃煤的怪物,還能伺候得了蠶絲棉紗?”老瓦匠的嘟囔混在蒸汽轟鳴里,漸漸讓眾人放下恐懼。
織娘們一個個正襟危坐,認真聽著唐紹的講解:
“這個是檔桿,是用來切換動力的,這個是急停拉桿,遇到故障時可以……”
一番講解過后,眾人也大致有了了解,一個個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紅漆過頂踩踏板!藍標入格就松腳!”
唐紹一聲令下,幾名織娘紛紛操作起來。
刷刷刷,在幾人那有些不太熟練的操控下,幾臺織機緩緩動了起來。
“比水車穩(wěn)當!”
熟練之后,幾人的表情頓時由不安變?yōu)樾老?,周寡婦的驚呼混著織機轟鳴,“你們瞧這走線,細密勻稱,真不敢相信!”
她粗糙的手指撫過剛織就的平紋布,二十年織造生涯練就的觸感告訴她,這棉布品質(zhì)絕對算得上是上佳。
“這鐵牛喘口氣的工夫,夠咱們過去織半匹細葛布。\"春杏扯著剛下機的布頭比劃,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竟能完全伸直——往常這時候早該酸得抬不起來了。
\"動作慢點,可別弄壞了這機器!\"杜七娘扯著嗓子提醒,自己卻忍不看向陳長帆等人,“東家,這鐵牛能帶動多少織機呀,我們這三十臺……”
“三十臺織機,不成問題,待給織娘們培訓過后,便將動力切換至三十臺織機上,屆時效率將大大提升?!标愰L帆頗為自信道。
“好好好,這下工期一定能趕得上了?!倍牌吣餄M意離去。
陳長帆見這邊問題已經(jīng)解決,示意唐紹、胡瓦匠快去休息,這幾日不但是織娘們加班加點,這兩人也很辛苦。
“東家,這蒸汽機還有許多地方亟待改進,我……我睡不著?!?/p>
“是啊,東家,這鐵牛……咳咳,是蒸汽機,又能吃煤又能吃水的,需得時時看守著?!?/p>
見到兩人一個雙眼滿是血絲,一個滿臉油污,陳長帆也是一陣無語。
怎么自己的手下,一個個都是卷王呀。
“改進肯定是要改進的,這還只是蒸汽機的初代,后續(xù)你要研究如何改進工藝,加大功率,以及設(shè)計新的改款出來,比如可以代替耕牛的鐵牛,比如可以代替馱馬的鐵馬?!?/p>
陳長帆這話似乎點醒了唐紹,他心中一時有許多啟發(fā),可腦子昏昏沉沉的,越想就越是犯困。
“這些東西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想明白的,你還是好好睡上一覺,快歇歇你的腦子吧?!?/p>
聽見東家這么說了,唐紹也確實覺得自己困得不行了,當下點頭答應(yīng)。
“至于說蒸汽機的維護管理,你制定好一個輪值表,讓匠人們輪流值守便是,同時記得要及時記錄故障表,將常見故障問題匯總給唐紹,由他進行分析改進?!?/p>
交代完兩人之后,陳長帆也覺得一陣輕松。
這三天來,他也一直心系著蒸汽機的研制調(diào)試,如今如期完成,效果也跟他預想的差不多,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甚至比那一日他手搓出火銃來,成就感還要強烈。
畢竟蒸汽機的誕生,意義重大,這是劃時代的產(chǎn)物,是開啟工業(yè)革命的必要條件。
當然,難度也是非同一般。
鐵礦,煤礦,人工,哪一樣資源都不可或缺。
還有冶鐵、煉鋼、玻璃乃至車床,都要達到一定的技術(shù)水平,才算是初步具備了最基本的工業(yè)基礎(chǔ)。
饒是如此,制造出這第一臺蒸汽機,也是集整個小風莊之力,才勉強完成。
如果要真正跨入蒸汽時代,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東家果然在這。”
正在思索之際,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陳長帆轉(zhuǎn)頭一看,竟是沈萬五跨過院門,雖說清減了不少,眼底的精明卻更勝往昔。
他的目光在那噴吐蒸汽的機器上略作停留,旋即看向有序運作的織機,眼底閃過一抹震撼。
“這便是唐紹他們口中的蒸汽機了吧?當真是巧奪天工,神異無比!”
沈萬五雖不理解這蒸汽機的運作原理,但憑借商人敏銳的目光,不難看出這機器的巨大潛力。
按下心頭浮現(xiàn)的諸多思緒,沈萬五轉(zhuǎn)頭對陳長帆笑道:“城南布莊的王掌柜帶著定金候了半日,說要訂購1000匹的細葛布。”
他目光忍不住又看了眼忙碌的織娘們,“本來我還擔心七娘他們忙不過來,現(xiàn)在看來,別說一千匹了,只怕兩千匹也問題不大?!?/p>
陳長帆微微頷首。這是自然。
下個月,蒸汽機的改款估計也可以制造調(diào)試完成,到那時候,動力可就不是翻番這般簡單了。
“既然東家點頭了,那這筆訂單我們便接了,這幾日我與那王掌柜洽談一下,爭取拿一個好價錢回來。”
“你辦事,我放心?!标愰L帆再次回歸到甩手掌柜的姿態(tài),笑著點頭道。
沈萬五翻開手里的名冊,向陳長帆逐一匯報著小風莊及坊市各項進展。
“蔬菜大棚迎來大豐收,玉蜀黍也漲勢良好,不出半月便可收獲。
現(xiàn)如今坊市生意火紅,酒水供不應(yīng)求。
現(xiàn)已經(jīng)著手收購城里其他酒坊,待收購成功后便可進一步擴大產(chǎn)能,同時減輕倉儲壓力。
酒樓仍在裝修當中,我們的招牌還沒掛上去,這郡城里的各大酒樓就已經(jīng)人人自危了?!?/p>
對于這點,陳長帆并沒有多少意外,畢竟二鍋頭如今風頭正盛,許多權(quán)貴想喝一口都難。
如果開了酒樓之后,將二鍋頭作為酒樓特供,便可直接籠絡(luò)一批權(quán)貴階層的食客。
到時候,再將河鮮以及自己的拿手菜式拿出來,一炮走紅想必不難。
出乎陳長帆意料的是,之前被擱置下來的造船大業(yè),竟然也有了一些進展。
“近日烏木料子價格暴跌,平日里至少要50兩一根的烏木,如今只需20兩,我覺得是個買入的好時機,所以就囤積了1000根烏木,不論是自己用還是用作投資,都是一筆絕對劃算的買賣?!?/p>
陳長帆聽了眼睛頓時一亮。
烏木料子密實耐腐,是這個時代里頂號的木材了。
烏木用來造船可以抗風浪、而且耐腐蝕,造出的船只結(jié)實又耐用。
但因為其價格昂貴,尋常人家一般都用不起烏木造船,頂多也就是龍骨這種重要部分才換成烏木。
此外,烏木色澤幽深,花紋大氣穩(wěn)重,故而也用于制造高檔家具。
不論是家具還是船只,人們都普遍認可烏木,可以說烏木是木材中的硬通貨,所以沈萬五才肯下決心囤積了一批。
“烏木的價格你持續(xù)關(guān)注,如果價格合適的話,還可以進一步收購,我們以后要造船隊,正需要這種上好的木料。”
陳長帆所說的船隊,并不單單是指捕魚用的小烏篷船,而是可以在大江大河里行駛的漕船乃至樓船。
畢竟清河郡守著這么大一條清河,可以直通滄瀾江,說是“縱橫通衢,暢達八方”也不為過。
這交通便利自然是優(yōu)勢,可也是隱患。
如今天下紛亂,一旦全面混戰(zhàn)起來,敵軍一旦組織起水軍,只怕一日便可從數(shù)百里外殺來。
所以,如果有條件的話,建造一些戰(zhàn)船,說不定真能派上用場。
他知道,真正的亂世即將到來,如今眼前的繁華,只是戰(zhàn)亂前的片刻安寧,多留一手準備總歸是好的。
沈萬五點點頭,表示自己會持續(xù)關(guān)注,然后繼續(xù)匯報道,“如今小風莊兵源進一步擴充,火器營已經(jīng)頗具戰(zhàn)斗力。尤其是已經(jīng)成建制的火銃連,火炮連,軍士們正磨刀霍霍,想要來一場硬仗練練手呢?!?/p>
陳長帆有些無語。
別人家的軍士都是怕打仗,你們這些新兵蛋子是怎么回事?
一個個都這般好戰(zhàn),這是要造反嗎?
“那些個新兵蛋子怕是閑的,每個人都安排去挖一個月的礦,看他們還鬧騰不!”
現(xiàn)如今黑角被調(diào)撥出來了,礦場這邊少了一顆大心臟,正好用新兵的熱情填補一下。
沈萬五嘴角微微抽搐,“東家說的有理,不過……如今我們有軍士2000多人,只怕礦坑里容不下這么多人……”
這倒是提醒了陳長帆。
兵痞兵痞,多少都帶著點痞性。
這一群新兵蛋子,若是有戰(zhàn)事也還好,可以快速歷練出來??山鼇硖?,若是不加以約束,只怕要鬧出事端。
“看來是時候找機會,讓他們歷練歷練了?!?/p>
“東家英明,聽說近日清河冰面異常開裂,已經(jīng)有不少人掉進了冰窟窿里。如今十大門派的人都過去了,說是河里來了妖物,他們都爭著降妖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