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國衛(wèi)慢慢扶正眼鏡,瞇眼盯著曲線。
他拇指蹭著下巴的胡茬,眉頭一點點鎖緊。
“誰在推?宣傳口組織的?還是大V帶的?”
“都不是?!?/p>
“純民間自發(fā)。起因是昨晚星輝娛樂的晚會?!?/p>
“您知道秦墨吧?”
“他剛跟公司解約,據(jù)說后臺還鬧了一場,差點上熱搜?!?/p>
寒國衛(wèi)點頭。
“秦墨?那個不肯低頭的年輕歌手。合約糾紛鬧得挺兇。”
張語速加快,眼里發(fā)亮。
“對!他原定壓軸,臨場被換?!?/p>
“公司換了個新人,唱了首叫《天地龍鱗》的原創(chuàng)?!?/p>
“這歌真得聽?!?/p>
“詞不浮,調(diào)不飄,一股子肅穆勁兒直沖腦門?!?/p>
“現(xiàn)在全網(wǎng)炸了,微博,抖音,B站,前五全被這歌包了?!?/p>
寒國衛(wèi)往前一傾,一掌拍在桌上。
“可每年都有主旋律節(jié)目,怎么偏偏這首炸了?”
張撓了撓頭。
“說不準?!?/p>
“可能是秦墨被雪藏的事惹了眾怒,覺得公司壓人,干脆捧這首替補?!?/p>
“不過,這首歌本身,確實硬。不是喊口號,是往人心里鉆?!?/p>
寒國衛(wèi)沒說話,掏出手機,點開一段模糊的現(xiàn)場視頻。
嘈雜的人聲里,前奏低沉地壓進來,像遠處傳來的戰(zhàn)鼓。
然后,歌聲炸起。
渾厚,高亢,撕開喧囂直刺耳膜。
【東方遼闊的黃土地】
【山水里潑墨抹去】
【只見嶙峋的華夏骨氣】
詞如刻刀,句句鑿進骨頭。
那聲音像是從肺腑里扯出來的。
一下把寒國衛(wèi)釘在原地。
他指尖僵住。
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祖父的身影。
那個總在屋檐下曬太陽,駝背,少言的老人。
沒人知道,他曾是潛伏敵后的地下工作者。
功勛被封存在一枚舊勛章里,藏在樟木箱底。
墓碑上只有化名,一生未曾正名。
小時候父親講的碎片,他聽了一輩子。
每次路過烈士陵園,看到那些刻著名字的碑,心里總像被什么硌著。
此刻,這首歌像一把鑰匙,擰開了那扇銹死的門。
他盯著黑下去的手機屏,取下眼鏡,衣角狠狠擦了眼角。
“好啊,真是好?!?/p>
“咱們這代人,就缺這么個聲音?,F(xiàn)在網(wǎng)上什么反應(yīng)?”
張調(diào)出數(shù)據(jù)面板。
“全網(wǎng)刷正向!”
“主流媒體跟評,民間做MV?!?/p>
“有賬號跳出來罵煽情,綁架藝術(shù),轉(zhuǎn)眼被罵到銷號,屁都不敢放。”
寒國衛(wèi)緩緩點頭,嘴角終于松開一點。
“群眾不傻?!?/p>
話剛落,角落的電話驟然響起。
張一個箭步接起,表情立刻繃緊,筆在紙上沙沙記錄,背脊挺直。
放下電話。
他轉(zhuǎn)身,聲音壓得低。
“上面來了指示,趁這熱度搞一輪集中宣傳?!?/p>
“要我們立刻收輿情,整評論,篩案例,明早交報告?!?/p>
寒國衛(wèi)望著屏幕,沒說話,只是慢慢握緊了拳。
直到天光微亮。
周軒還不知道那首《天地龍鱗》已在網(wǎng)絡(luò)炸開。
鍋鏟碰著鐵鍋,叮當(dāng)響個不停。
油星子跳進稀飯鍋里,咕嘟一聲冒了個泡。
窗簾縫里漏進一線陽光,斜斜地切在地板上。
他翻了個身,手撐到床沿,慢慢坐起來,腦袋還有點沉。
門沒關(guān)嚴,廚房的動靜鉆進來。
他趿著拖鞋走到客廳。
看見周杰風(fēng)系著圍裙,正在煎蛋。
金黃的蛋邊焦了,香味滿屋打轉(zhuǎn)。
“這身行頭,還行吧?”
周杰風(fēng)側(cè)身一轉(zhuǎn),西裝筆挺,領(lǐng)帶打得齊整,頭發(fā)吹得一絲不亂。
像剛從畫報里走出來。
周軒靠在門邊,領(lǐng)口歪著,揉了揉眼睛。
“挺精神。面試?”
“鳳凰臺?!?/p>
他聲音一提,眼睛發(fā)亮,“播音主持,正式編?!?/p>
“你去,肯定成?!?/p>
周軒抬了下手,沒太多話。
但,語氣是實的。
兩人同屆,不同專業(yè)。
周軒學(xué)聲樂,周杰風(fēng)學(xué)主持。
畢業(yè)后,一個唱,一個說,全卡在門檻外。
周軒回屋,洗了把臉,換上淺藍襯衫和黑褲。
對著墻角那面邊角起霧的鏡子理了理頭發(fā)。
然后站定,腳分開與肩寬,手叉腰,閉眼,吸氣。
“嗯——”
聲音從腹腔升上來,低而穩(wěn)。
一遍一遍。
他校準每個音的走向,不讓它偏,不讓它斷。
聲音這東西,和肌肉一樣,得練。
昨晚唱到最高處,忽然松了。
聲音沒再堵在喉嚨里,而是浮上去,從顱腔震出來。
輕,但有勁。
他唱完還愣在臺上,心跳比鼓點還快。
可那一下是運氣,不是本事。
他得把它變成習(xí)慣。
練聲和修行差不多,靠的是重復(fù),靠的是死磕。
早練聲,下午錄樣帶,晚上聽錄音,周末跑演出。
把歌喉也撿起來。
他不信天賦,信時間。
不信靈感,信紀律。
頭聲是鑰匙。
所有專業(yè)歌手都想摸到這道門。
那種聲音不是喊出來的,是從腦殼里透出來的。
清亮,不費力,能在喧鬧的廳堂里直插進人耳朵。
昨晚唱到副歌,他忽然就碰到了,像有股氣從眉心往上頂。
聲音跟著飄上去,穩(wěn)穩(wěn)落定。
臺下幾個人抬頭,眼神變了。
他現(xiàn)在要找回它。
站穩(wěn),肩松,氣沉。
喉頭壓著,不抬,不憋。
他開口。
“呃——”
第一聲,薄。
再來。
“呃——”
高了一點,聲帶繃緊。
額角沁汗。
“呃——”
突然,眉心一跳,鼻梁發(fā)麻,那聲音“嗡”地一下,卡進頭里。
有了!
它不再是擠出來的,而是“坐”在高處。
假聲飄,頭聲扎。
高音省力,音質(zhì)不垮,能撐住,不斷。
練法不玄,就一句話。
把聲音掛在額頭,不降,不壓,反復(fù)“呃”出去。
這叫高位安放,像把聲音輕輕頂在頭頂,讓它自己流。
他一遍一遍來。
汗從太陽穴滑下,滴在地板上。
嗓子發(fā)干,但他沒停。
房門突然被撞開,哐的一聲。
周杰風(fēng)沖進來,頭發(fā)亂得像被風(fēng)刮過。
嘴里嚼著餅干,含混地笑。
“叫魂呢?餓了就吃,別練成修士。”
他把包甩上床,餅干渣掉了一床。
瞥見周軒站那兒,還在“呃”,笑得更狠。
“你這‘呃’一早上,我都以為你要飛升了。”
周軒沒吭聲,手指在節(jié)拍器上停頓了一下,關(guān)了。
汗順著鬢角滑下來。
他抹了一把,眼神有點空,像被什么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