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周軒再次飛往青島。
《流浪地球》空間站的內(nèi)景已經(jīng)搭建完成,他的戲份即將開拍。
這次趙靈韻沒有跟來,她接了一個公益廣告的拍攝,要在杭城待幾天。
重回片場,周軒直接去了化妝間?;瘖y師是個年輕姑娘,手腳很利索。
她給周軒貼上了一些假皺紋,讓他的面容看起來更滄桑,又用特殊的膠水稍微改變了眼型,增加一點疲憊感。
“周老師,您皮膚底子真好,都不用怎么打底?!被瘖y師一邊忙活一邊說。
周軒閉著眼睛,沒回應。
化完妝,他換上了航天員的艙內(nèi)服。衣服是特制的,穿在身上有種緊繃感,但并不影響活動。
他走到布景前??臻g站的內(nèi)景做得非常逼真,各種儀器面板、操作臺、睡眠艙,細節(jié)豐富。
燈光營造出太空艙特有的冷色調(diào)。
郭凡正在和攝影指導確認機位??吹街苘庍^來,他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
“感覺怎么樣?”郭凡問。
“還行?!敝苘幓顒恿艘幌录绨?。
“這場戲是你和劉啟跨洋通話,信號不好,斷斷續(xù)續(xù)的?!?/p>
“你要演出那種想關心兒子,但又因為距離和信號問題,溝通不暢的無力感?!惫埠唵蔚刂v了一下戲。
周軒點了點頭。他走到指定的位置,那里有一個模擬的通訊屏幕。
“各部門準備!”副導演拿著對講機喊。
現(xiàn)場安靜下來。場記板啪地一聲合上。
周軒看著前方空無一物的綠幕,想象著屏幕另一頭兒子模糊的臉。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那種屬于周軒的淡漠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努力想表達卻受阻的焦急。
“劉啟……聽得到嗎?……那里……怎么樣?”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電流干擾的雜音感,眼神里既有父親的關切,又有身處遙遠太空的無奈。
“卡!”郭凡的聲音響起,“情緒對了,但臺詞停頓的時間再長一點,想象信號延遲?!?/p>
周軒調(diào)整了一下,又拍了一條。這次郭凡滿意了。
一天的拍攝下來,周軒大部分時間都是對著綠幕或者道具獨白。
這種無實物表演很考驗想象力,但他完成得不錯,幾條重要的戲份都順利通過了。
收工的時候,郭凡拍了拍周軒的肩膀:“狀態(tài)不錯,比我想的還好。保持住?!?/p>
周軒卸了妝,換回自己的衣服,準備回酒店。在經(jīng)過休息區(qū)時,他看到屈楚蕭和趙今麥坐在一起,對著劇本比劃著什么。兩人似乎為了一個動作該怎么做有了分歧。
屈楚蕭看到周軒,站起身打了個招呼:“周老師?!?/p>
周軒停下腳步,看了一眼他們手里的劇本。是地下城的一段追逐戲。
“這里,”周軒指了一下劇本上的一行描述,“劉啟推開韓朵朵,是為了擋開掉落的管道,不是故意推搡。力道是向外的,不是向下的。”
他簡單做了個示范動作。屈楚蕭和趙今麥看著,若有所思。
“謝謝周老師?!鼻捳f。
周軒沒再說什么,點了點頭,離開了片場。
周軒在青島拍戲期間,偶爾會收到王川君發(fā)來的消息。
內(nèi)容很零碎,有時是抱怨減肥餐太難吃,有時是分享在工廠里聽到的工人閑聊,有時只是一張縣城夜晚空蕩街道的照片。
隨著時間推移,王川君發(fā)來的照片里,他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
臉頰凹陷下去,眼窩顯得更深,以前那種略帶滑稽的氣質(zh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甚至有點陰郁的感覺。
一天深夜,周軒剛看完第二天要拍的劇本,王川君的電話打了過來。
周軒接起電話,那邊先是一陣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川君?”周軒問。
“軒哥……”王川君的聲音很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剛哭過,“我今天……去醫(yī)院的血液科轉了轉。”
周軒沒打斷他。
“我看到一個老太太,抱著她老頭,那老頭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頭發(fā)都掉光了,在那哭,說藥太貴了,不治了……”
“他老婆就抱著他,也哭,說賣房子也得治……”王川君的聲音哽咽了,“軒哥,我心里……堵得慌?!?/p>
周軒拿著手機,走到窗邊。酒店樓下,街道上車流稀疏,路燈發(fā)出昏黃的光。
“我以前覺得,演戲就是演戲?!蓖醮ň^續(xù)說,“但現(xiàn)在……我覺得呂受益他就在我身邊站著。我好像能摸到他硌手的骨頭,能聽到他喘氣的聲音……這感覺,太難受了。”
“難受就對了?!敝苘庨_口,聲音平靜,“記住這個感覺?!?/p>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傳來擤鼻涕的聲音。
“嗯?!蓖醮ň龖艘宦暎Z氣穩(wěn)定了一些,“軒哥,我不會給你丟人的。”
“早點休息。”周軒說。
掛了電話,周軒在窗前站了很久。窗外是這個陌生城市的夜晚,而他的思緒卻飄到了另一個故事里,那個關于藥價、生命和掙扎的故事。
幾天后,《流浪地球》片場拍攝一場重要的群戲。
地下城發(fā)生地震,民眾慌亂逃生。這場戲動用了很多群眾演員,場面調(diào)度復雜。
小演員們也在其中,他們需要表現(xiàn)出在災難中的驚慌和互助。
拍攝進行得并不順利,不是有群眾演員跑錯位,就是有設備出現(xiàn)問題。反復拍了幾條都沒過,氣氛有些焦躁。
中途休息的時候,演韓朵朵的趙今麥因為跑得太急摔了一跤,膝蓋磕破了,工作人員趕緊過去給她處理傷口。
小姑娘疼得眼圈發(fā)紅,但咬著牙沒哭出來。
屈楚蕭走過去,遞給她一瓶水,低聲說了句什么。
趙今麥搖了搖頭,用紙巾按著膝蓋。
周軒站在一旁喝水,看著他們。執(zhí)行導演正在大聲地重新安排走位,現(xiàn)場有些混亂。
休息結束,拍攝繼續(xù)。這一次,混亂的場面終于達到了導演的要求。
當郭凡喊“卡”的時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收工后,周軒看到屈楚蕭和趙今麥還在場邊,和幾個年輕演員一起,復盤剛才的走位。趙今麥的膝蓋上貼著醒目的創(chuàng)可貼。
“剛才那里,我應該拉你一把的?!鼻拰w今麥說。
“不用,劇本里就是我自己爬起來的。”趙今麥很堅持。
周軒從他們身邊走過,屈楚蕭看到他,停下討論,叫了一聲“周老師”。
周軒腳步?jīng)]停,只是說了一句:“演戲是自己琢磨出來的?!?/p>
幾個年輕演員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
周軒已經(jīng)走遠了。他知道,有些路,終究要他們自己走。
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在旁邊看一眼,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