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吉暫時離開,他若不走,一定會殺了李恒。
李恒見到江軻時,先是一怔,料想剛才的那些話,他必是聽了去。
他又被呼延吉擺了一道,不過已經(jīng)無所謂了。
“為什么?”江軻立在院中,并不愿意再近他一步,“你明知我姐的性子,就算她同呼延吉不能在一起,也不會跟你好?!?/p>
李恒捂著胸口,吐了一口血沫,不緊不慢地說道:“你阿姐同不同我在一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不能在一起?!?/p>
說到這里,李恒殘喘地笑出聲:“他害我失去所有,這個仇怎能不報?他讓我失了皇位,我就讓他失去最在意的人,這輩子……他不可能再遇見她了?!?/p>
江軻面龐緊繃,手握拳,咯滋滋響:“既然我已知真相,就會把阿姐找回,是我聽信了你的話,致使他們分開,待找到阿姐后,我會向她把事實澄明,讓他二人重歸于好?!?/p>
李恒本是微低著頭,聽到江軻的話后,一抬眼,黑黑的眼珠頂著上眼皮,哪還有半點清風(fēng)明月之態(tài),竟是讓人后背發(fā)涼,眼底是算計后的得逞。
“重歸于好?”男人喉腔溢出笑,“重歸于好的前提是你們得把她找到,可我怎么會讓你們將她找到呢?”
江軻并不上他的當(dāng):“不必拿話相激,你怎會知道她在哪兒,不過是想誆我,讓呼延吉痛苦,以此來報復(fù)他?!?/p>
雖說他聽了李恒的話,沒讓阿姐回都城,可他從不曾告訴李恒有關(guān)阿姐的行蹤。
當(dāng)下越發(fā)認定這是李恒的詭計。
“她身邊帶了兩名女子,一名喚云娘的村婦,還有一個左頰有傷的丫鬟,叫……秋水,還跟了兩名護衛(wèi),我說的可對?”
江軻壓下心底的慌亂,兩步上前,忍住身上的疼痛,一把揪住李恒的衣襟,字從牙縫蹦出:“說,我阿姐在哪兒?”
李恒無所謂地笑了笑,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心,越是這樣,越是叫人難猜。
江軻只能放緩語氣:“你告訴我,我姐在哪兒,只要找到她,她肯定會向呼延吉求情,放你一條生路,她一直認你為兄長,你……”
李恒“啪”的揮開江軻的手,又咳出一口血沫:“我可不是李旭……為了活命,情愿被人擺布?!?/p>
說著撐住桌角,吃力地站起身,看了一眼高空,然后說道,“她已不再是她,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人,這樣的她,配不上我的喜歡,既然不喜歡,那便毀了?!?/p>
“你把她怎么樣了?”
“怎么樣了?軻兒,你什么時候能有呼延吉的腦子,也問不出這個話來,非要我說清么?”李恒又道,“我說我把她毀了,可懂了?”
江軻不信,眼前這人還是他的太子阿兄?
李恒聲調(diào)平平,道出兩個字:“燒了。”接著又道,“放心,沒讓她痛苦,等她昏迷后才燒的?!?/p>
江軻揮出一拳,重重打在李恒面上,一拳接一拳:“你還我阿姐!你還我阿姐!你還我阿姐!”
李恒再次頹倒在地,抬起手,眼中映著明凈的天空,從眼角滑出兩道淚痕,喃喃道:“她身上著了火,可能是疼醒了,然后就蜷著身子臥在地上,她的手一直抓握著,也不知道她握著什么,不發(fā)出一點聲兒,我就立在旁邊,看著她燒,燒啊燒啊,終于燒完了……”
“我的恨也燒完了,直到那一刻方覺快意,報了仇,這就是呼延吉的報應(yīng),他讓我失去了一切,我必加倍償還他,有什么錯呢?!崩詈阊凵駶u漸虛遠,云變成了那個追風(fēng)的女孩兒。
江軻兩眼通紅,他想就這么打死他,可他知道不能。
正想著,李恒從衣襟中掏出一物,緩緩抻開,手心躺著一物。
“她死之前一直握著這東西?!?/p>
江軻睜眼去看,是一枚獸牙,上面有燎燒的痕跡,于是一把搶奪過來,臨走前讓下人將李恒用鐵鏈囚鎖于屋中。
……
江軻回了江府,呼延吉如今不住皇宮,就住江家。他找上他,把李恒的話說了,然后把那枚獸牙交給了他。
呼延吉看著手心的狼牙,吁出一口氣,顯然已經(jīng)在極力克制,轉(zhuǎn)瞬出了屋子,江軻趕緊跟上,待兩人進到那座院子時,桌上還擺著喝過的茶盞,杯中花茶已闌。
地上殘有血,是李恒留下的。
這血灑了一路,他們沿著那血的方向走去,來到屋室前,門扇輕掩著。
呼延吉推門而入,江軻隨在他的身后,門扇帶起灰塵,幽暗的屋室需要人眼適應(yīng)。
他們看清了墻角的人,怪異的姿勢,脖子歪曲著,手鐐鎖著手,也纏著男人的喉。
江軻說不出是什么心情,他心里的波動比呼延吉更大,這個曾在他心里如天人一般的男子,用手鐐勒斷了脖,畫上了今生的休止符。
他們再也不能從他嘴里問出一句話。
呼延吉不信江念沒了,之后,他命人四處搜找,再沒有找到她的下落,他曾贈予她的那枚狼牙重新回到他手里。
……
夷越和大梁終于一統(tǒng),去了梁的國號,梁都更名為梁城,而曾經(jīng)的梁人并沒有被區(qū)別對待,百姓的生活仍是照舊。
梁國的讀書之人更是歡喜,他們可以憑真才識學(xué)走上仕途,不必官員舉薦。
之后,兩邊百姓往來自如,在曾經(jīng)的梁境可以看到許多的夷越人,同樣的,在夷越諸城也有許多梁人遷入,然后定居。
一統(tǒng)后又是一年……
街市上常??梢钥吹搅喝伺油脑侥凶硬⑿校只蚴橇喝四凶影橹脑脚诱f笑。
不知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也許是談婚論嫁的男女,也許是鄰里,也許是相互共事的伙計。
呼延吉一直以來的宏愿達成,身邊那人卻不在了。
如今在西殿當(dāng)值已不是一件值得宮人們向往的事,君王的脾氣越來越古怪,越來越刁鉆難伺候。
就是對小王子亦沒有多少耐心,遑論對王庭的宮人們。
在其他殿當(dāng)值,若出了差錯,可能被扣月錢,嚴(yán)重一點的就是杖責(zé),可在西殿不同,惹了那位不快,丟的就是性命。
宮里的老人們知道,曾經(jīng)的大王,也就是才從梁國歸來的那幾年,脾氣有些沉,不過好在那個時候的他話并不多,也不刻意刁難人。
只要按他的規(guī)矩來,在西殿當(dāng)差還是很舒服的,畢竟頭面足,事務(wù)也不多。
再后來,西殿出現(xiàn)了一位梁女,就把君王給迷住了,自那之后,君王的脾氣和順了許多,不論誰犯了錯事,經(jīng)由她一勸,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這是宮里當(dāng)值的老人們說的?!币粋€圓臉少女說道,少女叫彩云,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jì),梁人面貌。
少女旁邊簇著六七人,有梁人也有夷越人,皆是王庭宮婢扮相,她們是新入王庭的一批宮婢,如今正在教習(xí)司受教導(dǎo)。
這時,旁邊一年輕女子嗤笑道:“你只知道這些?我可比你知道得還多?”
這女子為夷越人,名阿依沙,臉上微麻,五官卻生得很不錯,她有認識的人在西殿當(dāng)差,知道得比旁人更細。
聽她如此一說,其他幾人都來了興,催促她快說,畢竟都是十幾二十的青春女子,君王不僅年輕還很英武,她們雖未得見,卻早已有所耳聞。
個個都盼惦著,待通過教習(xí)司的規(guī)訓(xùn),能分派到西殿當(dāng)值,雖說大王脾氣古怪,可抵不住年輕女子們不能言說的小心思。
“快說說,那名梁女后來怎么樣了?”另一女子催促道。
阿依沙笑了笑,放輕聲兒:“這在咱們夷越其實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能拿到臺面上說,畢竟涉及王族,所以,你們這些才來的梁人就不清楚?!?/p>
圓臉的彩云是個急性子,受不了阿依沙故弄玄虛,催她說:“快些罷,再晚些時候,就該去前面了?!?/p>
阿依沙這才說道:“就你剛才說的那梁女,你們猜她后來怎么著?”
“怎么著?”
“這梁女當(dāng)真是好運,因她進王庭時,王庭里除了她一個梁人以外,皆是夷越人,你們想?yún)龋笸跆焯炜吹枚际悄切┠?,突然來了一個異樣的,肯定覺得新鮮,這才讓她得了君王恩寵,后來她趁君王不注意,換了避子藥丸,懷了王嗣,正巧那時咱們夷越動蕩,君王生死不明,偏巧這個時候,她誕下了子嗣,本來圣太后極看不來那梁女,結(jié)果不得不接受她和那個意外出生的孩子?!?/p>
彩云“呀”了一聲,說道:“那孩子該不會就是……”
幾人中的夷越宮婢點頭道:“沒錯,就是咱們?nèi)缃竦男⊥踝??!?/p>
阿依沙又道:“再后來,大王歸來,動蕩平定,那名梁女被冊立為大妃,噯!”
另一名梁人女子問道:“你噯什么?”
“可惜了,那名梁女是個福薄的,大妃沒當(dāng)兩年,人就沒了?!卑⒁郎痴f道。
“沒了?”一些人并不清楚內(nèi)情。
阿依沙點了點頭:“反正就是消失了,只是對外沒有傳知而已,其實就是死了?!?/p>
眾人無不唏噓,不過也叫她們的心更加歡動,前面已有人走出一條道來,那女人可以得君王恩幸,她們?yōu)槭裁床豢梢裕?/p>
眾人你說一句我說一句,這時彩云抬起眼,往另一個方向看去。
只見通鋪上側(cè)身坐著一女子,那女子身形纖瘦,梁人面目,皮膚凈白,眉眼柔和,獨自在那里整疊衣衫,全沒注意到她們的閑言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