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陸曜從床上醒來,便回想到了昨夜借著酒勁,當(dāng)她面說的那些話,一時耳根都紅了。
昨夜走時,還有不舍,看她也羞紅了滿臉,應(yīng)當(dāng)也是極不舍的。
他是有些醉了,醉得沒了分寸,什么都說,也不知小娘子如何笑話他。
現(xiàn)在酒已全然醒了,在如何懊惱,也都發(fā)生了,說是懊惱也不盡然,他只是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好像在她面前,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像個沒經(jīng)人事的毛頭小子,做了許多以前想都不會想的事。
沐浴焚香后,又恢復(fù)成了那個端正清直的翩翩公子。
去了慕青院請安時,陸夫人知他昨日推了許多事去見陳家人,便關(guān)心道:“昨日可是去見了陳家人?”
陸曜點點頭:“人初次來,理應(yīng)親去接待?!?/p>
陸夫人點頭,贊許道:“這點你做得很好,既然快要結(jié)為親家,該有的禮數(shù)不能忘,只是等你們成婚以后,這些事就無需你操心了。”
陸曜不解地看向母親,好像一時沒明白此話何意。
陸夫人直白道:“陳家雖是親家,但也不是稚魚的親生父母,想來等你們成婚以后,陳家人回了云麓,也就沒什么往來了,他們那邊,有你方舅舅看著,尋常不會到咱們跟前。”
陸曜蹙眉,并不認同此話:“您也知稚魚已無雙親,從小都是她舅父養(yǎng)大,感情非比尋常,既結(jié)姻親,又怎能分得這樣清楚?”
見他這樣想,陸夫人沉了眉頭,道:“那算什么姻親,你莫忘了這場婚事怎么來的?!?/p>
“兒沒忘,這門婚事的最初,不也是母親點了頭,才有稚魚上京來嗎?”
“你!”陸夫人沒想到向來孝順的兒子會拿話來堵自己,一時驚訝起身,目露不悅。
“你少裝作不知,陳女會嫁進來是緩兵之計,算什么正經(jīng)姻親?那樣的市井門戶,平時少來往,你當(dāng)沾惹上身是什么好事?哪怕你們要成婚了,娘也不怕同你說實話,等這場風(fēng)波過去了,娘還是要為你挑選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妻子,陳稚魚是個好孩子,到時我也不會虧待她?!?/p>
一番話,聽得陸曜心愈發(fā)往下沉,他不是不了解父母的想法,也知道他們對這場婚事的態(tài)度并不看好,說白了,他們眼下只是要一個退路,尚不知圣意如何轉(zhuǎn)化,也怕誤了他,才急需要個人,一為孕育子嗣,二為掩人耳目。
從前他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雖說利用了人家姑娘,但都能補償,沒什么大不了。
可那人是陳稚魚,就不行了。
他無法對她那樣絕情,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利用她為陸家謀事。
“娘莫忘了,這門婚事上達天聽,不是陸家自己的事了,即便將來皇帝對陸家松了口,這門婚事也是他賜下的,如何能有變動?”
陸夫人微微蹙眉,這點她又何嘗沒有想到?但她更疼自己的孩子,不愿叫天之驕子一般的好兒子,卷入寒門是非,娶妻不賢毀三代,這是多少血淚教訓(xùn)。
更何況,皇帝也不是真萬萬歲,總有退位的那一天,等到太子繼位……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她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哪怕對枕邊人都不敢透露一句。
嘆了一聲,她說:“兒啊,娘年輕的時候,剛嫁給你爹,也是吃了苦頭的,并非我瞧不上寒門,誰家沒個窮親戚?你生來就沒讓你理過那些腌臜事,自然不曉得,沾上一門窮酸,能帶來多少禍?zhǔn)隆D阕娓改且惠叺娜嗽缇头至思?,可見你祖父勢頭正盛,借著他的名義在外頭招搖撞騙,惹出了麻煩還是你父親去收拾,這些人,但凡有一點自覺,我也不會讓你敬而遠之了?!?/p>
“娘曉得你待人以誠,疼惜稚魚那孩子便想優(yōu)待她舅家,但你也要為自家想想,萬一陳家偶得富貴貪得無厭,做了什么傷了自家顏面,你當(dāng)如何?更何況是這種非常時期,陸家若有什么明顯的疏漏捅到皇帝那兒去,你看皇帝會不會饒你父親還有你?!?/p>
原本看上陳稚魚,也是因她家世簡單容易拿捏,若是個渾濁不堪的,哪怕陳稚魚再好,她也瞧不上。
“還不如一早就遠了去,該幫時幫一把,他們便知曉咱們的態(tài)度,以后如何行事也有個章程?!?/p>
聽著母親苦口婆心的教導(dǎo),陸曜一時沉默,半晌才說:“母親費心了,兒昨日見過陳家舅父,是君子做派?!?/p>
陸夫人不欲在此事上過多糾纏,只怕說多了傷了母子情分,總歸才剛開始,他也還小,等在長個十歲便知曉一門好的姻親的重要性了,便說:“好了,彼此心里有數(shù)就行,你去忙事吧,結(jié)婚是喜事,別總蹙眉頭。”
陸曜露出了個笑,聞言點頭,起身離開。
人剛出慕青院,臉色就冷了下來。
母親既然有了這個想法,必然不會輕易改變,她原本就出生名門,要她接受一個寒門女做媳婦著實為難她了,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原來怎么想,目前來看,他從未同母親那樣想過,只是利用陳稚魚。
婚姻又非兒戲,能成一門婚事已是不易,他沒想過以后如何。
不過,母親也非是那決絕之人,等稚魚嫁進來,天天在眼跟前晃著,她不可能對她沒有一點感情,到時再生幾個孩子,等她做了祖母,怕就再也硬不起心腸了。
路過引音閣,聽到里頭的笑聲,陸曜腳步一頓,轉(zhuǎn)而朝里走去。
聽說,她給自己兩個妹妹做了衣裳,用的還是母親賞的布料。
甫一進去,便有丫鬟通傳,他自去外廳坐著,便見一個圓潤的青調(diào)琉璃球跑出來,臉蛋紅撲撲的,朝他行禮。
“大哥怎有時間來?莫不是知道嫂嫂制的新衣今日送來,特意來看的吧?”
陸茵是個可愛圓潤的孩子,說話聲音清甜軟糯,平素最愛大哥哥。
陸曜看著她身上的浮光錦,笑道:“你嫂嫂對你大方,這布料顏色和花紋,很是襯你?!?/p>
見大哥哥一眼看出新衣,陸茵臉紅了紅,扭著帕子說:“剛換上身哥哥就來了?!?/p>
言下之意,她只是剛換上試試,不是臭美。
不過只是一時扭捏,說罷又在哥哥面前轉(zhuǎn)了一圈,道:“嫂嫂眼光真好,聽說袖口上的花骨朵兒,背上的一大團蘭花,都是她親手繡的,哥哥看這繡工,也不知我要學(xué)多久才有這般成果。”
“人各有所長,你也不必同你嫂嫂比繡工,她自也有比不過你的地方?!?/p>
陸茵詫異:“何處比不過我?”
“論鑒賞美食,她怕是不及你多矣?!贝嗽捯怀?,屋里的小丫鬟們都低頭憋笑。
陸茵愣了一下,臉紅了,也笑了:“哥哥還是這么討厭,總打趣我!等嫂嫂進門了,我定要去告上一狀,叫她好生管你!”
陸曜聽得眼眸里笑意深深,只道:“你能叫她管得了我,也是你的本事?!?/p>
他此時還不以為意,哪知后來不僅叫她管著,還被管得死死的,也多半是他心甘情愿的。
“看你這模樣,是很喜歡你嫂嫂,可是連面都沒見過?!?/p>
陸茵努嘴,道:“誰說沒見過,我聽娘說過很多次了,便覺見過她很久了,娘說她品行好,人也雅致,叫我到時多和她接觸學(xué)習(xí)呢,娘都這么夸的人,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人?!?/p>
她說的娘,是方夫人。
陸曜心中開懷,笑說了幾句話后,臨走前說:“醉仙樓前兩日新出了一道秘制烤鴨,大哥給你安排晚上加餐?!?/p>
陸茵頓時歡呼雀躍,更把未來嫂嫂奉若“神祇”。
這府上,不是所有人都瞧不上她的出身的,方夫人母女便瞧得上,否則,為人母的也不會叫堂堂太師之女去向陳稚魚學(xué)習(xí)了。
這一認知,令陸曜高興。
他認同的人,遲早有一天,會被所有人認同。
……
幾日時間快得抓不住,陳稚魚還是沒能在婚前與舅父見上一面,好在婚禮的前一天陸曜派人來回話,告訴她舅父那邊都安排好了,讓她不必憂心,這才稍松了口氣。
小時見過別人家辦婚事,大都簡單,如今自己成婚,是一點都沒法從別人的婚事中吸取經(jīng)驗。
據(jù)說這次陸家的婚事辦得低調(diào),饒是如此,在陳稚魚看來也并不輕松。
皇后娘娘為陸家撐臉面,派了梳頭嬤嬤來為她梳妝,據(jù)說這位梳頭嬤嬤嫁了個總管,生了三兒一女,夫妻恩愛,兒孫孝順,很有福氣的一位老人家。
這般臉面對陳稚魚來說,也是極大的,婚禮的前一夜,她只睡了三個時辰就起了身,沐浴洗漱,梳頭添妝,梳頭嬤嬤的手很輕,如瀑的長發(fā)在她手里很是聽話,別再耳后的也一絲不茍,盤成髻的形狀更是好看。
一邊梳,嘴里還說著吉祥話:
“一梳金,二梳銀,三梳美麗俏佳人。
一梳梳到頭,富貴榮華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無災(zāi)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多福又多壽!
一梳梳到尾,夫妻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連理又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jié)同心家和睦!”
這應(yīng)該是陳稚魚聽過最長的梳發(fā)吉祥語,人生婚事頭一次,難免被這氛圍影響到,聽著這樣的祝福話,也心里澎湃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