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院堂廳內,一水兒淺黃色衣衫,梳著雙環(huán)髻的丫鬟們站成兩排。
田嬤嬤一一介紹,也叫她們自己在少夫人面前露臉,自說本事之類。
這些都是陸夫人挑選來的,有的曾在慕青院伺候,有的則是從別的地方提上來的。
原先在慕青院伺候的有兩個,一個叫雙青,一個叫雙春,是對親生姐妹花,也是陸府的家生子。
姐姐雙青原是給陸夫人端茶遞水的丫鬟,如今來了少夫人身邊,多少有些不適,眉眼間也多疲懶。
妹妹雙春年歲看著小一些,性格內斂柔和,問一句才答一句,看著是個安分的。
這兩人既是在慕青院伺候的,到了她身邊,也沒有安排去外院伺候的道理。
便叫收用在內室伺候,由喚夏教她的規(guī)矩習慣。
本是如此安排,哪想那雙青竟膽大到當面與少夫人對峙的地步,得知自己要被人管著時,竟在少夫人沒發(fā)話之前,問出了口。
“少夫人,我們姐妹從前在慕青院是很得夫人看重,奴婢看您身邊一等丫鬟空缺……在陸府,沒有誰比我們姐妹更了解了?!痹挍]有說透,但目光卻不避諱的落在喚夏身上,好像在說:你憑什么壓在我頭上。
原本這種場合,田嬤嬤要出聲呵斥,但面對雙青的不服管,她罕見地沉默下來,靜靜地等著少夫人的反應。
陳稚魚在她開口后,認真地看著她,等她說完,才聲色溫柔地說道:“今日剛將你們聚在一起,倒是沒說,我身邊的一等丫鬟已有了喚夏,是從出嫁前就跟著我的,另外…雙春是吧?!?/p>
被叫了名字的雙春上前一步:“奴婢在?!?/p>
“從前你在婆母身邊侍奉花草,已是三等丫鬟,如今到了我這兒,便提為二等,放在內室伺候,也好跟著喚夏熟悉我的習慣?!?/p>
一來就升二等,便是為將來升一等做準備。
雙春忙跪地道謝,旁邊的雙青微微蹙眉,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果然,這時,少夫人看向她,神色依舊溫和,但卻說出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話來。
“婆母心疼我這個新兒媳,我這個做兒媳的卻不能奪婆母用順手的人,既然你在婆母哪兒很得看重,便回去繼續(xù)伺候婆母吧?!?/p>
“不……”
陳稚魚沒給她再辯的機會,看向一邊沉默良久的田嬤嬤,說:“婆母的人,不可怠慢,還要請嬤嬤將這個姑娘親手送回去,也說明原委,好叫婆母知道兒媳的一片孝心,還有這個丫鬟的一片忠心。”
田嬤嬤絲毫猶豫也無,冷著臉走到雙青面前,她在府中身份老,鎮(zhèn)得住下面這些小鬼兒,雙青一看她走近,頓時啞了聲,神色懨懨,不敢再廢話。
“走吧。”田嬤嬤冷哼一聲,瞪了她一眼。
雙青垂頭耷腦的跟在身后,屋內因為少夫人的突然發(fā)落而變得緊張起來,幾個小丫鬟心里打著鼓,哆哆嗦嗦起來。
威懾的效果有了,陳稚魚處變不驚,絲毫不受方才影響,好整以暇地看著下頭的姑娘,讓她們繼續(xù)回話。
今次,一共留下了四個丫鬟,除了雙春已滿十四,另外三個,紅兒、柳兒、喜兒都才十二三,原本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也沒個正經(jīng)名字,如今被提到少夫人跟前伺候,心里又喜又怕。
擔心著自己做的不好時,會被少夫人冷不丁的發(fā)賣了去。
那雙青好歹是陸夫人院里出來的,少夫人不怒只笑地就將她打發(fā)了回去,可見她并非臉面上看著的軟和。
喚夏方才心里激動過了,她原以為姑娘的性格柔軟,卻不想處理事時也是果斷的,堅決的。
此時也拿出了一等大丫鬟的范兒,笑著說道:“這三個丫頭還等姑娘賜名呢!”
陳稚魚看著她們,雙春與雙青是對姐妹名兒,無需改動,其他三個她確實覺得先前的名字普通俗氣,像是隨意取得一般,有必要改了。
改名的環(huán)節(jié)也是認主的一種方式,略加思索一番后,才說:“往后,紅兒改為鴻羽,柳兒改為愿柳,喜兒改為抱喜,晚點找喚夏姐姐拿你們的牌子。”
三人齊齊跪下謝主賜名。
此間下來,便到中午,陳稚魚趕去慕青院,伺候婆母用飯。
去了以后,見方夫人也在,規(guī)矩地見了禮后,便在婆母身后不做聲響了。
陸夫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說:“上午忙了什么?”
“婆母給兒媳送去的丫鬟們都已安排妥當,只是雙青那丫頭,舍不得婆母您,兒媳不好橫刀奪愛,便請嬤嬤將她送回來了?!?/p>
方夫人看了她一眼,端過茶水喝著,耳朵留意著夫人的動靜。
陸夫人笑意未淡,只說:“什么奪愛不奪愛的,她沒那個伺候少夫人的命,是她的不是,已經(jīng)放去外院伺候了?!?/p>
放去了外院,又是因這個緣由,只怕是沒那個可能再回主子身邊伺候了。
陳稚魚默默嘆口氣。
殺雞儆猴,她本沒想拿誰立威,也不想禍害了誰去。
可這個雙青不識趣,竟然妄圖當著滿屋丫鬟的面下自己這個新夫人的臉,她若裝作不知忍了下去,以后如何管得了其他丫鬟,那不也是變相說明了,打著長輩旗號的人,再如何她就不能動了?
她來陸府才幾天,這種家生子又不知幾多,放過一個雙青,以后還有更多的雙青,倒不如從一開始有這個苗頭的時候就摁住。
她曉得,有些富貴人家的丫鬟,自覺清高,自己出身不好,若遇那刁奴欺主的,她也得拿出少夫人的氣勢來,想來陸夫人不會因此事惱她。
聽她現(xiàn)在的話,陳稚魚便知她心胸,不會因自己發(fā)落了她身邊的丫鬟而生氣。
方夫人松下氣,放下茶杯看向陳稚魚,同夫人笑說:“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稚魚年紀雖小,可如今做了婦人,倒也自有一番氣質了?!?/p>
陸夫人轉頭看她,確也滿意,說道:“好女有顏色,好婦有涵養(yǎng),到底是要做陸家媳婦兒的人,自然不一般?!?/p>
說著打趣的話,氣氛一下子就和樂起來。
午間伺候著用過飯后,陸夫人便叫她以后晚間都不用來,她晚間少食有時都不食,用不著媳婦兒跟在身邊伺候。
陳稚魚應是,離開時,將田嬤嬤一道帶了回去。
路上,還碰到了被打發(fā)到外院灑掃的雙青。
雙青一看到少夫人,頓覺看到了救星,撲過來就跪倒她腳邊,流著眼淚道:“少夫人,奴婢知錯,還請少夫人寬宥!”
陳稚魚退了一步,沉靜地看著她。
“你何錯之有?陸家是有規(guī)矩的人家,也不興動不動就跪地,你先起來吧?!?/p>
說什么,雙青都不敢起來,她一時想昏了頭,辦了錯事,叫夫人厭惡了,知道癥結在哪兒,如今遇到了少夫人,自然要為自己求個生機。
對她們這些個丫鬟來說,能在主子跟前伺候那可是極大的顏面,將來若是配人,主子也會優(yōu)先將那好的給身邊的人,可現(xiàn)在自己淪落外院,以后可怎么辦好?
看她不起,陳稚魚無心糾纏,只說:“你是個忠心的丫鬟,既然有緣回到婆母身邊伺候,就該高興感激,而非像現(xiàn)在這樣,說這些胡話,難不成叫人覺得你并非真心伺候主子?”
雙青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手胡亂地拭著臉上的淚,眼睛則驚疑不定地看著四處,怕有人看到她方才的失態(tài)。
陳稚魚說完就走了,旁人的事,她無法管。
在其位,謀其職,她不覺得雙青在陸府比田嬤嬤資質還高,如今田嬤嬤在自己身邊都不曾指手畫腳過一句,更未表露出絲毫的不滿,她雙青如此擰不清,出了這種事,也是她自己作的。
她走遠,茵、萱、蕓三姐妹從別道上走來,方才雙青跪她的那一幕,她們都看到了。
陸萱冷哼一聲,說:“這才剛嫁進來,就如此跋扈,那個丫鬟是在母親身邊伺候的,竟跪了她,也不知她說了什么叫人嚇成這樣?!?/p>
陸蕓則說:“此事怕是叔母不知吧,也許是有人想耍少夫人的威風?!?/p>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去,確實像是陳稚魚居高臨下地以勢壓人,恐嚇一個小丫鬟,但未知全貌,如此就判定了,也是片面。
陸茵臉蛋圓圓肉乎乎的,聽了她們的話嘟起嘴看過去,說:“說不準是那丫鬟做了什么,兩位什么都不知道,怎能妄下定論呢?”
陸蕓笑道:“茵妹妹說笑呢,就算那丫鬟有什么,也是她婆母身邊伺候的,打狗還要看主人,有什么錯不能稟了叔母去?我就不信,若哪日她一聲不吭罰了你身邊的留珠,你能沒有一點想法?!?/p>
這話倒也沒錯,但看她們的神情,說話的語氣,陸茵便覺她們對嫂嫂成見很深,擔心她們一會去了母親面前亂說話造成了什么誤會,給嫂嫂惹了麻煩就不好了。
萱、蕓一個鼻孔出氣,見陸茵駁她們,翻了個眼就走了,陸茵原地跺跺腳跟上。
那廂回了止戈院的陳稚魚,得知陸曜還沒回來,著實松了口氣,眼下都不知要如何同他單獨相處了,昨晚壯著膽子同他剖白,冷靜下來想想自己還是有些沉不住氣了,好在昨夜他沒繼續(xù)發(fā)作,不然都不知如何收場。
剛進了內室,一口茶含在嘴里還沒咽下,抱喜進來通傳說:“少夫人,秋月姑娘過來給您請安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