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挑破的話,叫一個小孩子當(dāng)面戳穿了,陳稚魚一時愣住,抿抿嘴唇方覺一陣刺痛,想到那廝不住的啃咬,頓時紅了臉。
“剛才走路不小心磕了一下,咬破了。”她這樣解釋。
薏疏不懂,只曉得心疼舅母,正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嘴巴,就被旁邊的陸菀一把拉了過去,陸菀臉也是紅的,但眼里分明都是笑意,看著陳稚魚眼神揶揄,嘴里卻在說薏疏:“你若是不小心磕了傷了,也不愿意叫人一直盯著看吧,快別看你魚魚舅母了。”
薏疏便捂了眼睛,吐吐舌頭。
陳稚魚只覺頭都要抬不起來了,耳根紅的不行,心里頭把陸曜罵了個百遍。
江上表演結(jié)束,后面的是一些平緩的樂聲,陸蕓、陸萱都沒有興致再看下去,相繼離開。
陸菀怕薏疏再說什么叫陳稚魚抹不開面兒,便也將她帶了回去,出來玩了一路都累了,船艙內(nèi)有廂房,可供他們休息,陸曜這個時候沒出來,八成是在里面躲懶兒去了。
陳稚魚坐了會兒,平復(fù)了情緒和臉上的溫度后,也要起身離開,一抬眸,與相鄰船上的人對上了視線,相隔甚遠,看的也不大清楚,只微微頷首,便垂眸進了船艙。
對面船只的張極怔愣的看著陸家船艙方才一閃而過的女子,問道:“方才我瞧著,陸曜哥與那女子走的甚是近,那可就是他的新娘子?”
張瑜剛把楊蕾送回船艙歇息,正出來透氣,聞言點了點頭像說道:“你也知道他向來不近女色,便是偶爾出去吃酒,都不叫人伺候,能叫他光明正大走在一處,低眉軟語的,不是妻子又是何人?”
張極一時有些發(fā)怔,道:“從未想過,他成婚的那一天是什么樣子,他也會體貼女子嗎?”
這話聽著奇怪,但對他們這些自小相處來的人說,卻是實在話了。
陸曜在京中,是一眾貴族子弟的代表人物,妥妥的天之驕子,無論學(xué)業(yè)品格都是上乘,難免就養(yǎng)出了些傲氣,向來沒見他對誰體貼入微,低眉順眼過。
可方才,在小船上一路來時,便見他隱隱期待迫不及待的模樣,那是真心念著要與其妻相見,登上船后,那一雙眼就沒有離開過那個女子,兩船隔的遠,他未能清晰的看見女子的模樣,心中不免遺憾,也不知是什么樣的姑娘,能叫這位爺?shù)拖录茏印?/p>
不由喃喃:“可惜當(dāng)日沒注意到她……”
陳稚魚去張府吊唁時,他只顧著傷心,未能與陸家嫂嫂見禮,本是有些失禮的,不過那樣的時候,任誰都是能理解的。
張瑜沒聽到他的喃喃自語,撐著圍欄,看著江面,說道:“聽說榮伯的小女跟著回來參加子摯的婚禮,你此番也在京城,她今日也跟著出來游玩了,只可惜不是什么正式場合,不然應(yīng)該引你們見一見?!?/p>
聞言,張極沒什么情緒,心中并沒有因為定下婚訊的女子有什么波動,反而有些不愿。
“父親在世時,與邊關(guān)的往來就少了,不過是多年前口頭定下的婚約……”話到此處神色暗沉了下來,到底是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給他定下的婚約,雖然他不喜也不愿,但到底是父親唯一留給他的了。
張瑜聽出了他話語里的意思,蹙眉看他:“難不成你還想毀婚?守孝不過一年,你如今也該要成婚了,你耽誤得,人家姑娘耽誤不得,你以為她為何會到京中來?婚禮過去也有一個多月,她怎么不走?”
張極擰眉,目光轉(zhuǎn)向一邊,一口氣堵在胸腔,在抬眸時,看到船邊被小孩拉著的少女,明明隔得不近,但卻好像清晰的看見她臉上無奈的笑意。
她好像,瘦了一些。
一口濁氣吐了出來,張極看向張瑜,說:“我也沒說非要怎么著,即是父親遺愿,我也不能不遵從,只是我不想騙哥,對這門婚事我不喜歡,我與她素不相識,她也未必中意我,即便成婚也未必能過得好?!?/p>
張瑜聽得笑了,只當(dāng)他小孩心性,在此事上一竅不通而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們這些誰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嫂嫂不也是當(dāng)初爹娘定下了,婚前只見過一面,你看我和她如今過得如何?”
張極看著他,神色認真道:“可是大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大嫂一樣幸運,你們是剛好遇上了對的人?!?/p>
“難道,你沒有自信經(jīng)營好自己的婚姻嗎?連子摯娶了一個身份地位不相等的女人,都能將日子過的和美,你和陸家姑娘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了?!?/p>
門當(dāng)戶對?張極眼底閃過一絲暗諷,心里思緒萬千,但到底是沒在大哥面前說什么。
……
船艙內(nèi),陸曜已然合衣躺下,側(cè)身而眠,陳稚魚進來的時候,看他疲乏睡去,便去將靠床近的窗拉了下來,避免江風(fēng)侵入,看了一場歌舞,她還不困,便坐到窗邊看江景。
不知覺,時間過去了大半,此時的江面映著晚霞,橙紅的落日余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美得像是一副會動的畫卷。
陳稚魚撐著下巴,微瞇著眼眸,享受眼前美景。
那桌上有備著墨寶,反正也是閑來無事,便將畫紙鋪好,又調(diào)了顏色,臨窗看景,閑手興作畫。
會刺繡,會調(diào)香,陳稚魚沒說的是,因為當(dāng)初愛描花樣子,在作畫一事上也頗有些功底,雖不見得有那些專門學(xué)來的強,但她自己作出來的畫,自己也是看得過去且滿意的。
只是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山水,落日殘陽。
一副簡單的圖畫旁,還添上了一句應(yīng)景的詩——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末了,收了畫筆,饒有興致的觀賞著自己隨手的畫。
簡單、隨性。
還學(xué)著那些酷愛給自己取一些別名雅稱的,字跡不再收斂,想著當(dāng)初在棋盤街學(xué)的,玩笑般的在畫底端,豪邁大氣的提上名字——山月散人。
名字是隨意取的,就像她此刻隨意作畫一般。
從前還在云麓時,她便是這樣的隨性灑脫,從不拘泥于要做什么、該做什么,她只曉得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師父總說她有慧根,富有靈性,雖然自己沒覺得有什么,但來京城之后才發(fā)現(xiàn),過去的自己確實灑脫快意,而在京城中,多了許多限制,這樣的隨手一畫,可以是山月散人的,卻不能是陸家少夫人的。
船只搖曳,陳稚魚坐的也有些腰酸,便拿了條毯子去躺椅上,返航時,不知覺的睡了過去。
她剛睡下,那邊睡了一覺醒來的陸曜睜眼,見天光橙紅,便知今天的娛樂結(jié)束,一起身,便見美人微曲著身子熟睡過去,毯子搭在身上,一只手臂壓在毯子上面,微微垂在一邊,纖細修長的手指自然垂著,甲面粉紅飽滿,皓腕上戴著一只銀鐲,應(yīng)當(dāng)是她的陪嫁。
實則她在府中時,身上從沒有金銀配飾,都是簡單樸素的簪花,但她極會搭配打扮,即便穿著簡單樸素,也不失美麗。
看她熟睡,陸曜便將對著這邊的窗戶關(guān)了起來,眼眸下垂時,看見窗邊桌上的畫作。
實際上并不是完整的畫作,只是寥寥幾筆勾勒出來的山水,還有顏料涂抹出來的江上落日。
旁邊字跡娟秀的詩詞,角落里略顯狂放的落款。
手指不自覺往那“山月散人”的字跡去,眉梢微微上揚。
這個字跡稍顯狂放,與那詩詞的字跡顯然不是同一種,但又可見是一個人寫出來的。
看字識人,便可見作畫的人在題下詩句的時候,心境如何平靜,而在落款時,又如何豪爽。
這個字跡,到與她平時為人不大相像,陸曜想著。
畫作上的墨水已經(jīng)干了,若主人不將它帶走,恐怕就會留在這艘船上,陸曜將那紙畫拿了起來,細致的折疊收好。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作畫,他想收著。
她的喜好,他不知,但今日算有所收獲,原來她獨自一人時,愛作畫。
船快靠岸的時候,陳稚魚也醒了,見陸曜臨窗而坐,靜默喝茶,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起來,本來只是想躺會兒,沒成想睡著了。
“醒了,過來喝茶,在過一會兒,就靠岸了。”陸曜看過來,招呼道。
陳稚魚便走了過去,與他對面而坐,桌面上早已收拾干凈,侍奉上了熱茶,陳稚魚只當(dāng)那些紙張是伺候的人收走的,反正也是隨手畫來的,本也沒打算帶走,遂沒有多問。
船靠岸后,一行人下了船,再上了自家馬車,見帶來的人都有些疲倦,但也都回了車上,陳稚魚便徹底放心下來。
人是她帶出來的,便要負責(zé)都帶回去,此刻各自上了馬車,因為陸曜的突然出現(xiàn),陳稚魚就沒和陸菀一輛,被陸曜帶上了他的馬車。
對此,兩個大人沒什么意見,薏疏卻是有意見的很。
“舅母為何不同我一起走?可是因我戳穿了她嘴巴破了的事情,舅母惱我了?”
陸菀好笑的拉過她:“你舅母哪有那么小氣呀?沒瞧見是因為舅父在嗎?舅母同舅父當(dāng)然得一起了?!?/p>
薏疏癟癟嘴,輕哼了一聲。
小孩子喜歡誰便要粘著誰,陸菀看她耍小脾氣,只笑了兩句,沒再說什么,沒想到這小妮子膽子大,晚上竟跑去了止戈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