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忐忑,將那條規(guī)交到陸夫人手上的時候,卻見她面色平和,輕輕巧巧地就應(yīng)了此間事,前后不過是翻看了幾下的功夫,甚至好像都沒有認真的思索。
“刁奴該懲,忠仆該賞,無論是獎還是懲,都將這碗水端得平整,不偏不倚,這上頭你都寫得很清楚,可行?!?/p>
陳稚魚就激動了,深吸了兩口氣,眼眸里都是難以掩蓋的興奮。
看她這般,陸夫人原本到了喉間的話就咽了回去,罷了,既然老爺都相信她,又何妨放手一試呢?未來終歸是她們年輕人的天下,自己管得再久,也會有老的一天,況且今時不同往日,在沿用舊規(guī),也著實不適合當(dāng)下的情景,或許陸家交到她的手上,會更不一樣呢。
當(dāng)夜熱鬧,晚間回了止戈院,陳稚魚甚至心情很好地哼了兩句小曲兒,陸曜路過時偶然聽到的,聲柔愜意,帶著一絲甜,絲絲入心。
等到上了榻,他問了句那曲是何曲,陳稚魚訝異被他聽了去,嘴上卻老實地回了他的話:“是在云麓哄孩子的曲兒?!?/p>
說罷,又補充一般的說:“小時舅母常用此曲哄我和阿弟入睡,我便記得很清楚?!?/p>
陸曜低頭看她,心頭一熱,唇在她耳鬢廝磨,聲音低?。骸按覀冇辛撕海阋部沙饲逅胨??!?/p>
陳稚魚沒想他提到了子嗣,一時還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唇,聲音很低的“嗯”了聲。
見她應(yīng)承,陸曜只覺心都燒了一下,抱著她的手臂擁的更緊了。
這夜好夢正酣。
這夜過后,陸家的天就變了。
對陸家所有的奴仆來說,這一天絕對是改變?nèi)松囊惶臁?/p>
當(dāng)少夫人的新條規(guī)下達時,有人歡喜有人愁,有那哆嗦著腿哭天搶地的,也有那得知了消息后坐在地上笑的猛捶大腿,感受痛覺,只怕不是真的。
早有那敏覺的人,在得知卞婆子的下場后,感受到了風(fēng)雨欲來的氣息,本以為新少夫人會借此機會好好整頓家風(fēng),從上到下一溜的整改,卻不曉得,不只是風(fēng)雨要來,屬于他們的晴天,也真正的來了。
得知終生為奴的自己和后代,還有機會可通過主家的途徑,受主家恩澤進入學(xué)堂,將來也可考取功名擺脫奴籍,當(dāng)真是令人聽在耳里,都覺不可信的程度。
但條規(guī)是陸管家親口說的,陸管家何人?那可是從祖輩就在陸家侍奉,每一代都伺候當(dāng)家家主的一把手,更是被賜了主家的姓,何等榮寵,他親口宣讀的條規(guī),那還能有假?
甚至在他宣讀此事時,他家年齡相當(dāng)?shù)暮⒆佣家驯话才湃チ藢W(xué)堂,連女子也跟著去了,只因少夫人說了,女子也是要識字知禮的,沒得兩樣地待他們。
這下,眾人都炸開了鍋,等到陸管家說起年歲限制時,又引了些人的不滿。
“陸管家,這豈不是不叫人過日子了,孩子到個十二歲進府,就可為家賺點兒零錢,如今將年歲卡到十五,孩子都大了,尤其是姑娘家,過不了兩年又要嫁人,能在家做幾年?少夫人這可是沒為我們這些養(yǎng)女兒的考慮。”
陸管家看向他:“張勇家的,你可要聽清楚了,少夫人定下的,凡是家生子,新出生的幼兒皆享受津貼補助,主家?guī)湍銈儼押⒆羽B(yǎng)大,這還不好嗎?”
“啥?”
一句話,令眾人議論紛紛。
坐在簾子后的陳稚魚聽著外頭的動靜,默默喝著茶水,沒發(fā)出一點聲響,沒人知道她來了,就連陸管家都不知道。
“你們這些人吃主家,住主家,替主家做活兒,怎么著都攢夠了銀錢足以成婚生子了,如今條規(guī)一再放寬,連你們的孩子都能享受到這樣好的待遇,若還不知足,大可滿街上去問問,誰家伺候的奴才能這樣好的?!?/p>
有人就遲疑了:“您確定這么大的事兒,少夫人她能做主嗎?”
實行這樣的條規(guī),可是要經(jīng)手不少的錢財,一個新進門的婦人,能當(dāng)?shù)闷疬@么大的家嗎?
“放肆!此話可是在藐視少夫人威儀?”
“奴才不敢!”那人嚇得一抖,連忙否認。
陸管家呵斥過后,見人算老實,遂緩和了語氣:“行了,新條規(guī)會印成冊,人手一份,這里頭少不了你們的好處,但接下來我要說的,各位也都仔細聽好了?!?/p>
說到這里,話風(fēng)陡然一變,聲音也沉冷了下來。
“先前有奴才賭博犯事,為自保供出了幾個同樣賭的人,少夫人說了,這些人要嚴懲不貸!人的名單已經(jīng)握在少夫人的手上了,今日太陽落山之前,若有人主動去找少夫人說明情況,或可從輕發(fā)落,但若有存僥幸之心,就別怪咱個一個一個揪出來,到那時大家的臉上都不會好看了?!?/p>
后面更是宣讀了幾條有關(guān)懲罰制度的條規(guī),有輕有重,與先前的家規(guī)有出入,但也足以見人膽寒了。
少夫人都能制家規(guī)了,這是不是就是老話說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她要名聲,要將來的順利的執(zhí)掌中饋,首先就拿他們這些奴仆開刀。
待遇更好了,隨之的是懲罰力度更深了。
從前或能刷個老臉,如今那些都不論了,陸管家說得很清楚,饒你是祖祖輩輩侍奉主家,但凡有人犯了規(guī)矩,都是一樣的懲處。
皇家尚講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們也該效仿這等自覺之心。
想要好的待遇,好的住所,好的活計,都各憑本事吧,以前那些子承父業(yè)的隱形規(guī)矩,一概不管用了。
陸管家將那些讀完后,自己也長出了口氣,見下頭的人都議論紛紛,又提醒了句賭的事,才轉(zhuǎn)身離開。
他要走,勢必路過正堂的穿廊,便看見了不知何時來的少夫人,忙上前去請安。
陳稚魚沖他點點頭,溫和一笑:“陸管家辛苦了,我是突發(fā)奇想過來的,遂未提前打招呼?!?/p>
陸管家忙道:“陸府上下都是少夫人您的地盤,你去哪兒哪里需要打招呼?只是這里都是教訓(xùn)下頭人的地方,難免粗陋了些,恐污了少夫人的鞋?!?/p>
陳稚魚搖了搖頭,心里暗道:怪你做了總管,見什么人說什么話,算是叫你弄明白了。
“新規(guī)下達,總需要一段的適應(yīng)期,這段日子,還要勞煩陸管家看著他們。”
陸管家忙道:“少夫人剛進門有所不知,陸家奴才都是最重規(guī)矩不過的,就說老夫人和夫人,那都是雷霆手段,下頭沒幾個刺頭,有也早就被拔了,論聽話規(guī)矩,京中怕是沒有幾戶人家能調(diào)教出這樣的奴才來?!?/p>
這不是一代人調(diào)教出來的,這是世家貴胄的證明。
一個家族強盛,到底有多強盛,單看這家伺候的仆人便能知道了。
聞言,陳稚魚點了點頭,抬眸時,見亮光照射,心里便十分通暢。
閑言少敘。
要說一早上下達命令后,陳稚魚就回了止戈院,等著有人來“自首”。
陸管家說府上的下人被調(diào)教得很好這她是信的,但也架不住日積月累,多少年都過去了,總有人看不見的地方,有人打了個“盹兒”。
午飯過后,便來了兩個婆子,待她們進門說清了自己因何而賭,賭資從何而來,又賭了多大時,陳稚魚只靜靜聽著,等她們說完,她只問了句:“陸家多年的規(guī)矩幾位可都記得?”
兩人低下頭去,訕訕不已。
喚夏在一邊說:“凡參與賭博,輕則二十大板,重則三十大板后,解除職責(zé),從下等活計做起,更有甚者,將被發(fā)賣出去。”
二人的臉色就變了,紛紛求饒:“奴婢們當(dāng)真只是閑來無事摸兩把,不敢賭大了的,望少夫人輕罰!”
陳稚魚手指敲打著杯身,看她們急的模樣,心里也知道,她們敢第一時間來,一是膽小,怕自己不站出來,等被揪出來時會被從重處罰,二則是如她們所說,賭得不重,才敢來求饒。
陳稚魚看向隱在一邊的慶婆子,見她暗暗點頭,就知這兩個如她猜想一般,沒犯大事了,便說:“念在你們是首個來認罪的,且是小賭,便罰你們?nèi)ヤ揭孪镒鲆粋€月的活,與下頭的人一道浣衣,也望你們?nèi)蘸笤儆X閑時,能想到今日,便不敢再碰牌了。
兩人神色懨懨,被罰了也只能端著笑臉謝過主子高抬貴手,而后垂頭喪氣地離開。
她們尚不知,對于她們的處罰究竟有多輕,直到有人被查出賭到傾家蕩產(chǎn),甚至還因職務(wù)之便,挪了幾項公款填補窟窿時,不僅被打到不能行走,血染白衣,還被送去官府。
一般來說,下頭人出點岔子,都是在家里解決,誰愿意鬧到大眾眼前去呢?可少夫人這么一來,讓許多存有僥幸心理的人瞬間歇了菜了。
一個下午,喚夏暗自記了人數(shù),卻比當(dāng)初卞婆子報上的多了一些,這也得力于那時陸管家話未說滿,故意留了個空檔,等著人鉆進來呢。
一直到太陽落山之前,林林總總也有十二三個了,但數(shù)來數(shù)去,喚夏低聲在姑娘身邊耳語。
“姑娘,卞婆子說的那些都在這兒了,唯有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