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有何決斷?縱心中波瀾萬千,也絕不會有半分抵抗,更不會在此刻打亂她的籌謀。
他的阿魚本就聰慧過人,縱有片刻傷感,也從未失了清明。她早已看透此事關(guān)鍵,未陷在兒女情長里自擾,這般理智冷靜,讓陸曜既覺欣慰,又忍不住心疼。
欣慰的是,她并非尋常弱女子,遇事后只會六神無主、為情所困。她能守得住分寸,看得清局勢,這般心性,足以撐起陸家宗婦的擔子;可心疼的是,她太過理智,如今這風(fēng)雨飄搖的局面,竟要她獨自一人扛下。他雖疼惜,卻也知曉,這事本是他們夫妻該一同面對的,他縱想替,也替不得。
懷王對她存了心思,此事便斷無繞過她的道理。她本是局中看似不動的棋子,懷王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將她拉到自己這邊。
可懷王終究失算了——他的阿魚,從不是那些只知為情愛哭啼、毫無主見的女子。
說起來,懷王失算的,又何止這一點?
陸曜目光微閃,眼底藏著幾分篤定。他若沒有后手,怎敢將自己的妻子卷入這局中?如今一切仍在掌控之中,待她的師父入京,她自會明白的。
……
日子沉寂了些時日,陳稚魚那處倒顯得風(fēng)平浪靜,未有半分波瀾??芍茉馊藢λ年P(guān)照,卻半點未曾停歇。
陸夫人每日都會來瞧她,見她多是臥床靜養(yǎng),面上從不多問,只待離開后,便悄悄喚來府醫(yī)細問。得知她那日回去后動了胎氣,好在情形不算嚴重,如今已然穩(wěn)住,陸夫人才稍稍放下心。
她沒再多說什么,只吩咐嬤嬤叮囑小廚房,每日備些溫和滋補的膳食送去,全從日常起居上細細照料。看陳稚魚總是悶不吭聲,獨自扛下所有情緒的模樣,陸夫人心里又疼又氣——疼她委屈,氣卻不知該往何處撒。明知稚魚動胎氣的緣由,她恨不得立刻將兒子拎來好好教訓(xùn),可轉(zhuǎn)念一想,陸曜如今也重傷在床,說他無辜,他確實失了記憶、遭了暗算;說他不無辜,卻是他讓稚魚受了這般委屈,竟也無從定論。
方夫人也幾乎日日過來陪她解悶,時常說起陸茵與張極的趣事,想讓她多些笑語。就連寧王妃,也私下遣人送來了慰問,還說寧王府有座臨湖的明樓,最是清凈宜養(yǎng)身,邀她去府中小住些時日。
這般好意,陳稚魚自然婉言謝拒了。她知曉寧王妃一片真心,可她如今懷著身孕,怎好去叨擾旁人?更何況,眼下這局勢,她也斷不能輕易離府。
陳稚魚那邊倒還相安無事,木婉秋在陸府的日子,卻是一日比一日難熬。
陸夫人素來行事敞亮,倒不曾在明面上給她半分難堪。可陸家并非只有陸夫人一位長輩,府中其他親眷的態(tài)度,早已將疏離寫得明明白白——對她雖仍客氣,卻處處透著生分,那客氣之下,更藏著幾分不加掩飾的冷漠。
木婉秋心中清楚,也早有預(yù)料自己會落到這般境地。
可真當被人這般無聲地針對、誤解時,心底那點酸澀與委屈,終究是壓不住的。
她只能一遍遍勸自己:再等等,等真相大白那日,旁人便會知曉她的苦衷,不會再這般厭棄她了。
身邊的丫鬟里,春華近來愈發(fā)沉默,偶爾開口勸她,也多是憂心之言:“姑娘,如今圣上那邊未有明旨,您與陸公子的婚事本就遙遙無期。陸家若不主動提,您一個姑娘家,總不能自己開口問何時進門吧?”
到最后,總繞不開一句:“要不……姑娘還是先搬離陸府吧?好歹保個體面?!?/p>
小憐先前被春華教訓(xùn)過幾次,如今不敢再隨口說些離經(jīng)叛道的話,可眼底的心思卻未變——她仍覺得,姑娘待在陸府,才有實打?qū)嵉谋U稀?/p>
倒是會心,如今漸漸替了小憐的性子,說起那腦生反骨的話來比當初的小憐更顯叛逆。
她日日在木婉秋耳邊念叨,字字句句都在強調(diào):“姑娘您對陸公子有救命之恩,論情理本就該您站在他身邊!”
又時時貶低陳稚魚,說她“德不配位”,最終目的還是不住的鼓動木婉秋:“如今陸公子失了記憶,正是姑娘的機會!您該去爭一爭,把那少夫人的位置從她手里奪過來才是!”
話落,木婉秋抬手示意春華與小憐先退下,殿內(nèi)只留會心一人。
她望著會心臉上那抹刻意討好的諂媚,強壓下心底翻涌的惡心,冷聲道:“你并非木家派來的人,這一點,我無比確信?!?/p>
會心聞言一怔,隨即又笑了起來,只是那笑意比先前更假,眼底全無半分真誠:“奴婢是誰的人,難道有那么重要嗎?要緊的是,陸大少爺深信不疑,奴婢就是木家派來伺候您的人,是您的臉面?!?/p>
木婉秋臉色愈發(fā)難看,語氣也添了幾分厲色:“你究竟歸屬于誰,不妨直說。當初若不是借著木家的名號,你哪能留在陸府?便是陸曜護著你,我身邊也絕容不下一個滿口虛言的人?!?/p>
會心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眼神也冷了幾分,直直盯著木婉秋道:“姑娘與我本是一條船上的人,何必分得這般清楚?姑娘莫忘了,陸少爺口中的忘憂水,是您親手喂下去的。此事若一旦傳開,姑娘的名聲便會蕩然無存,陸家上下,怕會將你生吞活剝了去。”
木婉秋深吸一口氣,指尖微微泛白——果然,對方早已知曉此事,竟拿這個來要挾她。
會心見她神色變幻,又放緩了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脅迫:“木小姐也不必追問太多,我家主子只讓我留在您身邊。日后若有需您出力之處,他自會傳信來。姑娘別忘了當初答應(yīng)他的事——他會幫您坐上陸少夫人的位置,您自然也不能想著獨善其身?!?/p>
至此,已然明了。
木婉秋站起來,走向她,冷聲道:“你們都是懷王的人對吧?你是懷王安插在陸府的眼線,負責傳信,那面具男亦是,他逼迫我不得不給路遙喝下忘憂水,如此,你們手中就多了我的把柄,不怕我不聽你們的話……”
“木小姐是個聰明人,既然想到了,也就無需奴婢多費口舌了吧?!?/p>
“你就不怕我魚死網(wǎng)破?大不了我離開陸家,也絕不會叫你們這些人好過!”
會心冷冷一笑,搖頭:“木小姐當初既然選擇喂他喝藥水,心里頭存了多少貪念,你自己說的清嗎?做了就是做了,如今耍狠有何用?總歸,懷王殿下也不曾虧待你,魚死網(wǎng)破又如何?我可從未承認過我是懷王的人,那小娘們當初動刑,也沒能從我嘴里聽到半句實話,你們頂多處死一個無用的婢子,殿下他身份尊貴,憑你一人之言就能定他的罪嗎?”
這話可謂是一針見血,木婉秋深喘著氣,死死盯著她,臉一陣紅一陣白。
看她這反應(yīng),會心后退了一步,恢復(fù)了往日的恭敬,道:“木小姐只管做個裝聾作啞的人,此事對你只有千般好處,待解決了陳稚魚,你就是名正言順的陸少夫人,憑借著與陸少爺青梅竹馬之情,往后的日子皆是坦途,奴婢先在此,預(yù)祝姑娘心想事成了?!?/p>
木婉秋慢慢平靜下來,她吐了口濁氣,面上雖有不甘,但一副已無退路的模樣,看在會心眼中,難免得意。
她家殿下,算無遺策,對這個蠢女人的心思拿捏得很穩(wěn)。
“你記住,我是被你們脅迫的!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我木婉秋本是不屑的!”
會心譏諷一笑,口中應(yīng)道:“是,木小姐冰清玉潔,心思至純,這等陰毒的法子,若非旁人脅迫木小姐何以臟了自己的手?”
木婉秋瞪了她一眼,終是沒再說什么了。
等她出去以后,那繃著的臉色才緩和,方才緊張、驚懼的眼神也歸于平靜,她平復(fù)著情緒,將春華叫了進來。
“春華,如今我身邊,唯有你一心為我著想,有一事我要你爛死心中。”
“姑娘請吩咐!”
“日后若有什么變故會對陳稚魚不利,你不能有絲毫猶豫,救她,一定要護住她。”
春華啞然,還未說什么,又聽姑娘說:“陸曜失憶一事是我做的,我做了卑劣之事害了他們,此事是我不光明磊落,我無從抵賴,我欠他一次,所以無論日后發(fā)生什么事情,若有人對她不利,你需毫無保留去幫她?!?/p>
春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跪下去,咬著牙說:“奴婢領(lǐng)命!”
見她沒多問,這般應(yīng)下了,木婉秋欣慰一笑,有些脫力。
未來的事情她預(yù)料不到,如今身在局中,她要幫陸曜將這件事情徹底翻過去。
齊鄢自以為高明,他以為他拿捏了一個為情所困女人的心思,以為自己會那般的不知恥,為了一個男人,再如何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
那真是看扁了她。
那日在破廟里,面具男堵在身后,她進退兩難,拖下去也不會有人來營救,即便營救來的及時,她帶著一個重傷昏迷的陸曜就成了兩個人質(zhì),沒有絲毫勝算,興許還會有更大的傷亡,她只能喂他喝下,別無他法。
但是,喂他喝下,也不是只有往他嘴里灌這一個方法。
她只能將藥水含在嘴里,伏在他身邊遮住他的腦袋,看似是嘴對嘴喂他喝了,實則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唇,口中的藥水全流進他的衣襟處,她又順勢做了順撫脖子的動作以求逼真,聽著那面具男放聲大笑的聲音,心如擂鼓,就怕他會檢查。
好在,他沒有查證,也好在,那日陸曜身上沒一塊好的地方,衣襟處有血污,便是被藥水打濕了,也看不出什么。
她當初是不死心,想為自己爭取一把,甚至在那日,接到會心給的密信前,她也已經(jīng)說服了自己放手。
不敢說在破廟里,初知忘憂水之效時她沒有一點猶豫,但比起用忘憂水來成全兩人不確定的未來,她更愿意做個正直之人,如母親、兄長那般。
若真下了藥,將來還有何顏面去見母親?
更何況,他當初能愛上陳稚魚,誰又能保證,即便他忘了以后,不會重新愛上她?
木婉秋不愿去賭,她更愿意欺騙自己,若是喝了忘憂水的他,或許會同自己重拾舊情,忘記陳稚魚的他,不會再愛上她。
只有這般想,她心里能好受一點。也當做寬慰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