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李學同啥時候回來,能不能回來,村里只能等著。
那天回到村里,李天明特意趴在李老六的耳邊,說了李學同的情況。
原本昏迷著的李老六瞬間清醒了過來,還嚷著要吃飯。
其實到了他這個狀況,別說消化,就連簡單的吞咽都成了非常困難的事。
李老六還是強打起精神,想要在閉眼之前,和兒子見上一面。
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李老六的情況也越來越糟糕。
李學農(nóng)也說,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王作先那邊,李天明也沒法催,人家堂堂市革委主任,答應幫忙就已經(jīng)很難得了。
更何況,從一開始也沒說一定能辦到。
畢竟涉及到兩個地區(qū)的協(xié)調(diào),李學同本身又頂著右派的帽子。
一旦在押送途中出現(xiàn)意外的話……
誰愿意承擔這個責任。
村北電飯煲廠的施工已經(jīng)開始了,李天明作為工程總指揮,每天都要泡在工地這邊。
只能等到收工之后,去養(yǎng)殖場看看李老六的情況。
他現(xiàn)在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昏迷當中,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每次醒過來,第一句要問的總是“學同到哪了?”
每次得到的回應永遠是“快了”,李老六盡管失望,可依然還在堅持。
終于,當入冬后的第一場雪下來的當天,一輛軍用吉普車開進了李家臺子。
“哥,學慶叔讓你村支部!”
李萍找了過來。
“說沒說有啥事?”
“村里來人了,還……還帶著槍!”
槍?
李天明立刻猜到了肯定和李學同有關(guān)。
一路跑著到了村支部,剛進院就看到了那輛吉普車。
會議室門口還有個人在站崗,看到李天明,手立刻摸向了腰間。
“同志,是李學慶主任讓我過來的?!?/p>
李天明連忙表明來意。
人家?guī)е鴺?,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剛說完,李學慶就從會議室走了出來,和對方解釋了一遍。
“天明,進來吧!”
李天明跟在李學慶身后進了會議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的那個人。
一只手被手銬銬在了椅子上。
“那就是你學同二叔?!?/p>
李天明已經(jīng)猜到了這人的身份。
他小時候也曾見過,隱約還能記得當初那個溫文爾雅的模樣,只是此刻……
頭發(fā)亂糟糟的,胡子拉碴,皮膚黝黑,身上穿了件破舊的棉襖。
和當初那個人,已經(jīng)看不出半分相像的地方了。
唉……
李學慶嘆了口氣。
“叔,既然來了,怎么不帶去讓六爺見見!”
“這樣咋見,你六爺要是看見他這副樣子,能走得安心?!?/p>
這倒也是。
正說著,會計馬長山走了進來,手上還端著一盆水。
屋里一個負責押送的警察將李學同的手銬打開。
“學同,洗洗吧!”
李學同沒說話,只是木然的點了點頭。
第一捧水剛撩上去,就再也控制不住,唔咽出聲。
李學慶又是一聲嘆息,他對李學同的印象更深些,剛才見著的時候,把他給嚇了一跳。
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錯,能把人給折騰成這樣。
押解的人在,李學慶也不敢問,只是簡單的把李老六現(xiàn)在的情況說了一遍。
洗了臉,馬長山又給李學同刮了胡子,換上件新衣服。
對此,一起來的工作人員并沒有阻止。
臨終前的最后一面,就算是罪大惡極的人,也要給予其最基本的人道主義。
“謝謝!”
李學同對著李學慶和李天明深鞠了一躬。
他已經(jīng)知道了,能回來見老父親最后一面,多虧了李學慶和李天明。
說話的聲音沙啞,仿佛什么東西被撕裂開。
“走吧!”
李學同又被帶到了車上,由李學慶和李天明一起帶著前往養(yǎng)殖場。
“叔,說沒說,能不能讓學同二叔多留兩天,等六爺下葬再走?”
“想啥呢?只能去見一面,咱們村的人還不能在場,等見完了,立刻就得送走。”
連在靈前磕個頭都不行?
李學農(nóng)說了,李老六也就是這兩天的事,隨時都會咽下最后一口氣。
“別想了,能回來看一眼就不錯了?!?/p>
把車帶到了養(yǎng)殖場,一個押解人員下了車守在大門口,養(yǎng)殖場內(nèi)的所有人都被清空。
隨后,吉普車才開了進去。
只過了不到半個鐘頭,一陣哭聲傳了出來。
“爸……”
李天明的心頓時向下一沉。
沒一會兒,吉普車從里面開了出來,隔著車窗,李天明看到了正捂臉痛哭的李學同。
“趕緊去看看!”
眾人紛紛跑向了李老六住的那間屋子。
老人正安詳?shù)奶稍诳簧?,表情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痛苦,眼角還掛著那滴沒滑落的淚。
李學慶上前查看了一番,人已經(jīng)沒了。
“學工,帶人把壽材抬過來?!?/p>
李學工答應了一聲。
李學慶接著看向了其他人。
“凡是李家的人,給六爺戴孝?!?/p>
這話說出來沒有人反駁,木字輩的老人本就不多了,如今除了和李老六同輩的幾個本家兄弟,只剩下了上輩的三老太爺,其他李姓都是李老六的晚輩。
給他戴孝也是應當應分的。
至于李老六的成分,還有頭上戴的帽子,人死債消,再計較這些,還有啥意思。
但偏偏有人不這么認為,李老六作為永河縣少數(shù)幾個地富反壞右五毒俱全的壞分子,在縣里也是掛了號的。
哪怕之前王作先過問了李老六的事,可只要上面沒有明確的定論,他就依然是要被打倒的對象。
死了也不行!
李學慶和李天明本來考慮到了影響,已經(jīng)盡可能的簡辦了。
一般喪事都要停靈三天,到了第三天才下葬。
李老六只停了一天,而且還不是在他的老宅,靈棚被搭在了養(yǎng)殖場。
第二天一大早就準備下葬了。
可送葬的隊伍剛到村口,就被人給攔下了。
看著一幫小年輕橫眉立目的,指著走在最前面的人,一陣吆喝。
還有人在高舉著胳膊喊口號。
“打倒地主李老六!”
“娘的!”
李學慶頓時黑了臉,抄著哭喪棒就走了過去。
“你們她娘的……”
李學慶的話還沒等說完,就見為首的一個小年輕又喊了一嗓子。
“打倒地富反壞右的孝子賢孫?!?/p>
呃?
李學慶這下都怔住了。
這幫生瓜蛋子是打哪來的啊?
膽上長毛了,敢來李家臺子討野火。
“貧下中農(nóng)同志們,貧下中農(nóng)同志們,不要被個別壞分子給蒙蔽了,李老六是什么人,地富反壞右五毒俱全,像這樣的專政對象,居然有人要做他的孝子賢孫,你們答應不答應?!?/p>
喊的是慷慨激昂,只可惜……
回應他們的,是全體李姓族人快要噴火的目光。
懂不懂什么叫死者為大?
六爺還在棺材里躺著呢,這幫毛都沒長齊的屁孩子,居然敢指著六爺?shù)墓撞牧R大街。
這是在扇整個李家人的嘴巴子??!
“打這幫癟犢子玩意兒!”
人群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喊,早就按捺不住的年輕一輩,紛紛沖了上去。
逮著那幫小年輕就是一通打。
“你干啥呢,別動!”
李學慶一把將李天明給拉住。
“叔,姓孫的那個知青?!?/p>
李學慶聞言怔住了,順著李天明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果然看到正被圍毆的人中,有去年剛來的那個叫孫良元的知青。
“這狗東西,咋和他們攪和到一塊兒了。”
李天明冷著臉:“就是他媽欠收拾,沒準兒這幫生瓜蛋子,也是他給勾來的?!?/p>
來的這群人年紀都不大,一看就是縣高中的學生。
這個歲數(shù)的毛孩子最容易被鼓動,真要是個年紀大一些的,也該知道,李家臺子可不好惹。
“電飯煲廠干起來,也沒他的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