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鴻一進殿內(nèi),便感受到了那股凝滯的氛圍。
剛一跪下,就聽到皇帝一聲冷哼,緊接著砸下來一句質(zhì)問。
“趙鴻,朕問你是如何知道要下暴雨的?”
趙鴻心頭一緊,自調(diào)入汴京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御前奏對,整個人緊張至極,生怕說錯一句話。
恍惚間想起來之前內(nèi)侍暗示他的話。
“左相的意思是他不過問你為何提前寫下暴雨的奏折,但此事已經(jīng)引起了陛下懷疑,需有一人出來消弭陛下的怒氣?!?/p>
“陛下可以接受一個蠢笨的官員,絕不會容忍一個野心勃勃,拿百姓性命兒戲的臣子?!?/p>
想到這里,他咬咬牙,心里有了決斷。
額頭深深伏在地上,顫聲道:“不敢欺瞞陛下,臣.....是聽臣的岳父說的?!?/p>
“你岳父?宋誠?”
“正是?!?/p>
皇帝想起剛才的事,若有所思。
“宋誠又是如何得知會下暴雨?莫非也是聽安平侯世子夫人說的?”
趙鴻神色茫然,下意識抬頭看向左相韓大人。
韓左相微不可見點了點頭,暗示他順勢將一切都推動安平侯世子夫人身上。
趙鴻雖然看懂了韓相的暗示,下意識點頭說了一聲是。
坐在椅子上的沈琮輕輕咳嗽一聲,轉(zhuǎn)頭看過來。
“不知趙大人你們何時聽安平侯世子夫人說起要下暴雨的事?”
趙鴻含糊其辭。
“大概三四日前吧?!?/p>
沈琮似笑非笑,“三四日前?那你和宋大人得到消息都做了什么安排?
為何不通知百姓提前收糧?為何不通知百姓提前轉(zhuǎn)移?”
趙鴻頭皮一麻,連忙改口。
“臣.....臣記錯了,就是下雨那日......我們才得知的此事?!?/p>
“哦?這么說下雨那日你們見過宋世子夫人?何時何地見過?”
“就.....就八月二十八那日,在赤縣?!?/p>
“你撒謊!”
沈琮臉色一沉,聲音陡然降了兩度,卻引起一連串的咳嗽聲。
皇帝一臉關(guān)切看過來。
“你有話慢慢說,別動氣。”
沈琮用帕子掩嘴輕咳數(shù)聲,然后將帕子收起,才接著道:“稟皇兄,安平侯世子夫人都是八月二十六那日才知道可能要下暴雨的事。
安排好莊子上的人搶收莊稼,安平侯世子夫人八月二十七一早就回城了,所以趙鴻他在撒謊?!?/p>
皇帝勃然大怒,抓起桌子上的鎮(zhèn)紙砸了下去。
“好你個趙鴻,竟然欺君!”
砰。
鎮(zhèn)紙準確地搭在趙鴻的官帽上,官帽掉落在地上,鬢角有血跡緩緩流下。
趙鴻連忙伏趴在地上,聲音帶著一抹顫抖。
“臣知錯,臣......臣不該為了幫著岳父掩護而對陛下撒謊?!?/p>
“朕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朕要聽實話?!?/p>
趙鴻不敢抬頭,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咬牙道:“臣的岳父......他那日被罰降為禮部郎中后,整個人便有些瘋瘋癲癲。
八月二十八那日,臣去赤縣探望他,他抓著臣說一個游方道士推算天將有暴雨。
他說完這話沒多久,誰知天竟真的開始下起了雨。”
趙鴻說罷,心中緊張得直打鼓。
聽聞陛下最為信奉道家,他編造一個游方的道士,可信度會高一些。
皇帝果然半信半疑。
“那你為何篤定說赤縣會決堤?也是那游方道士說的嗎?”
趙鴻快速在心里盤算了一下,才回答:“道士只說有決堤之災(zāi),卻并沒有明確說赤縣會決堤。
但臣的岳父堅信赤縣的堤壩年久失修,必然會決堤?!?/p>
皇帝皺眉:“放肆,這是胡亂可以揣測的事嗎?你們?nèi)コ嗫h的堤壩上看過嗎?”
趙鴻渾身一顫。
“岳父說他去看過......”
“何時去看過?”
“岳父上個月曾偶然去過赤縣一次,他說他親眼見......”
“咳咳咳?!?/p>
身后響起兩聲不輕不重的咳嗽聲。
是韓左相的聲音。
趙鴻渾身一凜,雖然不明白韓左相為何出言警示,卻及時截住了話頭。
趴在地上哭訴,“陛下,臣有罪,臣不該在明知岳父有失心之癥的情況下,還聽信他的話。
但當時暴雨突下,臣滿腦子都是想著已經(jīng)下了暴雨,若真的決堤,百姓該如何是好?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紝幵笇懽嗾巯确A報陛下,哪怕事后無事發(fā)生被懲罰,也比百姓受災(zāi)好一萬倍啊?!?/p>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差點連自己都感動了。
皇帝冷哼。
“但事實是你們大半夜大張旗鼓將百姓們喊出來,險些擾亂民心,更因為你們的自作主張,導(dǎo)致很多百姓沒有及時回家防水,家中被淹?!?/p>
趙鴻不敢反駁,訥訥道:“臣知罪。”
韓左相出列,道:“陛下,趙御史也是受其岳父蒙蔽,且行事出發(fā)點全是因為擔憂百姓們的安危。
只是處置方式欠妥當,年輕官員嘛,又剛調(diào)入京城,面對大事處理方式難免稚嫩。”
皇帝怒氣沖沖。
“朝廷正式選拔出來的官員,朕看你這幾年在地方頗有政績才調(diào)入京城。
結(jié)果呢?還不如安平侯世子夫人一介女流,人家尚知道搶收糧食,通知近鄰共同應(yīng)對。
你們倒好,敲鑼打鼓,擾亂民心,簡直不堪大用!但凡你們跑到田間幫百姓們收些糧食呢?!?/p>
不堪大用!
四個字鉆入耳朵里,趙鴻臉色灰白,幾乎癱軟在地上。
“臣知罪,以后定然不敢再犯如此錯誤?!?/p>
皇帝:“以后?你還敢有以后嗎?來人,將趙鴻拖下去杖責二十,降......”
韓左相連忙道:“陛下,當前百姓受災(zāi),正是用人的時候,不如陛下罰他去長垣賑災(zāi)?
也算是讓他有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皇帝想了想,勉強同意了。
“板子還是要打,免得他不長記性。另外,那個禮部郎中宋誠是吧?既得了失心之癥,也就不用做官了。
傳旨下去,杖責二十,免去其所有職務(wù),永不錄用?!?/p>
趙鴻臉色灰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心中不知道該慶幸自己保住了官位,還是該難過將岳父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顫巍巍磕了個頭,“臣.....謝主隆恩?!?/p>
兩名禁衛(wèi)軍進來將趙鴻拖了下去,很快外面就傳來刑杖打在身上的悶響聲,伴隨著趙鴻的慘叫。
大殿內(nèi)一片肅靜。
皇帝的視線落在沈琮身上。
“朕看你頗為護著安平侯府,怎么?莫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