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不滿歸不滿,小皇帝還是附和蕭峙道:“太師所言極是?!?/p>
因為他的身量,群臣總會下意識當(dāng)他是個孩子。
謝國公便如此,看到皇帝那張稚嫩的臉,總覺得他像個孩子般容易糊弄,今日以爵位相逼,是抱著必定能為亡妻討公道的打算。
“蕭太師此言差矣!一國之后,貴在賢惠,方可母儀天下。天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為何太后便可濫殺無辜?有此等禍國殃民的太后,是我大靖之禍!”謝國公想到謝彥塵和蕭峙之間鬧過罅隙,便覺得蕭峙是在故意唱反調(diào)。
想到謝彥塵的性命握在蕭峙妻子手中,他不敢太過針對蕭峙。
只是他三弟何其無辜!僅僅綁縛之罪,便可處絞刑斬首,趙太后斷送了那么多條性命,至今還安然無恙!
謝國公這話直接不再顧及趙太后的顏面,閆闖不敢跟。
戶部尚書紅著眼道:“蕭太師未經(jīng)我等喪妻之痛,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求陛下懲治殺人兇手!還我亡妻公道!”
其他幾人相繼憤憤,眼看都要朝蕭峙噴口水,蕭峙忽然冷笑一聲。
火焰滔天的朝堂如同被一把冰霜利刃劈開,眾人都錯愕了一瞬,難以置信地看向蕭峙。
須臾,眾人憤怒更甚。
蕭峙卻趁著他們錯愕的間隙,鎮(zhèn)定自若道:“陛下不可做不孝之表率,不可廢黜太后。太后之過,當(dāng)交給先皇定奪?!?/p>
蕭峙語出驚人,眾人驚愕道:“先……先皇?”
蕭峙原本可以搬出太皇太后,但老人家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好,此前已經(jīng)出面折騰過一次,如今一直纏綿病榻,蕭峙自然不愿叨擾她。
小皇帝也瞪圓了眼珠子,先帝已薨,怎么定奪?
等等,先皇?太師說的并非先帝。
他剛薨逝不久的父皇可謂先皇,但他薨逝多年的皇祖父亦可稱先皇!
小皇帝轉(zhuǎn)瞬之間,便明白了蕭峙的意思,眼里閃過一抹驚艷的光澤!
蕭峙看群臣驚疑不定,云淡風(fēng)輕道:“皇家乃天之驕子,陛下可去太廟請示先皇,趙太后若當(dāng)真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先皇自不會在天上眼睜睜看著此等禍國殃民之行,定會有所指示。倘若趙太后是被冤枉的,先皇自然也會予其公允?!?/p>
話音一落,適才還喧鬧的朝堂頓時鴉雀無聲。
謝國公憋在嗓子眼的駁斥默默咽下,忍不住對蕭峙生出幾分敬佩。
這狗賊一肚子壞水,三郎輸給他委實不冤!
百官誰敢說這個主意不好?是懷疑先皇們薨逝后便不能福佑大靖,不會予以指示,還是懷疑當(dāng)今陛下去太廟求問先皇乃糊弄之舉?
倘若陛下想處置太后,那進(jìn)過太廟之后,自然便能奉承先皇指示來處置太后。如此,陛下也不必?fù)?dān)負(fù)不孝不敬的名聲。
若陛下不想處置太后,太廟之行后,趙太后便能無罪,他們這些請求廢黜太后的朝臣也不敢再在朝堂繼續(xù)申冤。否則他們便是公然質(zhì)疑先皇!
謝國公和戶部尚書幾個都繃緊了臉皮,神色忽明忽暗煞為精彩。
小皇帝敬佩地看了蕭峙一眼,困擾他多日的問題,就此迎刃而解,他再也不必聽他們喧嘩吵鬧了:“便依太師所言,擇日去太廟請示?!?/p>
小半個時辰后,小皇帝得以比往常早了一炷香下朝。
謝國公黑著臉離開,閆闖、戴向鼎和戶部尚書三個追上去。
閆闖是武將,腦子沒有文臣靈光,他憂心忡忡道:“謝國公可知陛下心思?倘若進(jìn)過文廟卻說太后無罪,我妻兒豈不是白死了?”
戶部尚書古怪地瞥一眼他和戴向鼎:“你們乃金吾衛(wèi)大將軍,怎得不去問問你家指揮使?”
戴向鼎臉色怪異地瞥他一眼。
閆闖面露尷尬,不悅道:“都是為亡妻討公道,你這般戳我心窩子作甚?我們又不是沒有舔著臉去求過指揮使,你看看他為我們說過一句話嗎?凈出餿主意!”
戶部尚書想起東宮走水一事,聽說這兩位金吾衛(wèi)大將軍并未帶領(lǐng)金吾衛(wèi)營救蕭峙,后來還是皇城司的人在東宮廢墟中扒出陛下和蕭峙,白白撿了個大功勞。
看他們臉色,蕭峙得救后顯然跟他們生了齟齬。
謝國公煩躁地打斷他們:“陛下若當(dāng)真想放過太后,早該尋由頭打發(fā)我們,不會等到今日才做決定。太廟之行后,定能給個說法?!?/p>
他側(cè)眸看向閆闖和戴向鼎:“你們身在金吾衛(wèi),最好想法子從蕭指揮使那里探聽一二,情形不對,我們也可另作打算?!?/p>
但愿他猜對了小皇帝的心思,只要皇帝有心對付太后,那他便賭對了,謝國公府也能安然無恙度過大劫……
蕭峙出宮時,已是傍晚。
淮王是晌午過后抵的京,陰沉著臉進(jìn)宮見了新帝。
小皇帝下午因此召見了好幾名官員到宮里議事,這會兒都隨著蕭峙一起出宮,除了蕭峙,其余幾個都時不時寒暄兩句。
蕭峙原本散漫沉默,剛出宮門便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
他微微掀起眼皮,剛想問馬夫怎么把晚棠這輛馬車趕了過來,便看到阿軻掀開車簾,扶著晚棠出來了。
蕭峙眉心一展,側(cè)眸看向不遠(yuǎn)處的禮部尚書。
禮部尚書察覺到他的視線,側(cè)眸微笑:“蕭太師……”
“我家夫人來接我了?!?/p>
禮部尚書半張著嘴,寒暄的話語凝在嘴角。
他沒想問這個呀?
“依蕭太師之見,今日……”有人聽到蕭峙出聲,也沒聽清他說什么,扭頭便想跟蕭峙搭話。
蕭峙笑盈盈地看過去,打斷他的話:“你們夫人沒來接嗎?”
得意洋洋的臉上寫滿了“夫人來接我回家了”幾個大字,炫耀之色溢于言表。
幾位官員都驚愕地看向他身后女子,哪里還記得此前想詢問什么。
再看蕭峙,他出宮這一路有御賜的轎椅可坐,一張臉面無表情,嘴巴抿著,沒有一點兒搭理他們的意思,所以無人敢搭話。
這會兒怎得笑成這樣?嘴角一直翹著,還隱有越發(fā)上揚(yáng)的架勢。
這還是那個不茍言笑的殺神?
早已經(jīng)等不及的晚棠走到蕭峙身邊,朝幾位大人頷首見禮,這才輕輕喚了一聲背對著她的蕭峙:“夫君,可是能回家了?”
蕭峙倏然轉(zhuǎn)身,臉上的笑容比他身后的晚霞都絢爛:“夫人怎么來了?就這么急著見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