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在閣內回蕩,蘇芮轉過頭,著眼之地哪里還有云濟的半點人影。
只有還懸著墨的筆顯示著他剛剛離開不久。
走到云濟方才坐的長案前,鎮(zhèn)紙下壓著一張字條,只寫了兩字——先行。
再看在角落上玩鈴鐺玩得眼神都渙散了的黑菩薩,再想要找云濟的蹤跡是不容易了。
云濟應是不會食言的。
索性蘇芮也放平的心態(tài),只身往山下佛莊去舒緩心情。
“嘚…嘚嘚?!?/p>
才走進佛莊村口的牌樓,只穿小肚兜露著小屁股蛋的睿睿就口齒不清的喊著,張開只剩下一只的小胖手朝著蘇芮跑過來。
“是姐姐,不是嘚嘚?!备谏砼缘念nD锬托某C正,對蘇芮禮道:“蘇姑娘來了。”
看睿睿娘手里垮著蓋著布的籃子,蘇芮問:“你們要出門?”
“不是出門,是去山里給他爹送吃的,村長說近日有一群流寇到了附近山頭,村里的青壯年都去山里巡邏了。”
近些年因上層剝削,底層百姓日子越發(fā)難熬,落草為寇的人便跟著多了起來。
偏遠州郡已經有了匪患,年頭朝廷就下令讓地方軍剿匪,這些匪寇四處流竄到盛京附近也是正常。
但佛莊是有秘密的,人人草木皆兵,活怕流寇闖進來引來官府,自然會警醒對待。
“睿睿,咱們走吧,一會餅涼了?!?/p>
睿睿娘伸手要來拉睿睿,睿睿手一下就抱住蘇芮的大腿,一個勁搖頭耍賴道:“不!睿睿、布去,睿睿和嘚嘚一起,玩玩?!?/p>
睿睿娘還要阻止,蘇芮擺手道:“你去送飯吧,反正村里也沒人,他陪著我正好解悶?!?/p>
蘇芮都這么說了,睿睿娘自然是樂見的。
畢竟帶著一個小奶娃走山路不是一件輕松事,耽誤來耽誤去,半個時辰的路得走上一個半時辰。
只是村里的人不是出去了,就是有其他事忙,怕睿睿再次走丟,她才不得不把人綁在身邊。
蘇芮是云濟的人,睿睿娘本能的信任,當下就自己提溜著籃子跑了,大有一副慢一步就怕蘇芮反悔的偷感。
蘇芮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接了一個燙手山芋。
但人已經跑了,而這小蘿卜頭正抱著她的大腿,抬著頭,睜著一雙狗狗眼對著她眨啊眨。
“我們去哪玩?你帶路?!?/p>
“田!田田里玩,多多蟲,好多好多?!鳖nR贿吋拥谋葎潱贿呅∧_就迫不及待的倒騰。
蘇芮跟上睿睿的同時,皇宮的養(yǎng)心殿內卻是一片沉重的死寂。
空明方丈把著皇上的脈搏,一向慈中帶笑的臉上都爬上的化不開的愁容。
看看站在一旁的云濟,又看看躺在龍塌上的皇上,欲言又止。
“咳咳咳……方丈直言。”
空明方丈將皇上的手臂放回被上,起身行禮道:“皇上肺部沉疴難消,多年積勞,內體虛空,已有散元之脈,恐難彌補?!?/p>
對于自己的病情,皇上并無悲喜,只問:“朕還能活多久?”
“皇上按時服藥,少做操勞,許有三月左右?!?/p>
三月?
云濟瞳孔震了震,沒想到皇上嚴重到了只余三個月生命的地步。
再看躺在塌上,比上次相見又要瘦上一圈,已完全瘦骨嶙峋,猶如枯柴的皇上,和云濟記憶里那個英明神武,意氣風發(fā)太子哥哥已經完全對不上了。
他本以為多年清修,已經對塵世間這些親情淡漠了,亦能接受生死。
可不知是這段時間被蘇芮攪亂了心,還是他終究沒法放下。
見皇上如此,心中陣陣悲涼。
“但皇上放心,貧僧此番親自帶人前往北部,定為皇上尋得千年雪山參?!?/p>
“辛苦方……咳咳…”話沒說完,皇上又不可抑制的咳嗽起來,身邊的內侍立即送上痰盂。
一口血咳出來,皇上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見此,空明方丈眼神示意云濟留下,自己帶著殿內一眾人都退了出去。
皇上虛弱的拿過帕子,擦拭自己染血的唇,靠在軟枕上,雙眼無力的看著云濟,忽然笑道:“白駒過隙,真快啊,朕還記得,你小時候還沒桌子高,天天跟在朕后面吵著要去騎馬,一轉眼,你便這么高了?!?/p>
小時的事云濟已經模糊不清了,但記得,自己總是追著太子哥哥高大的背影跑。
也記得太子哥哥會抱著他去摘葡萄;讓他騎在脖子上去摸他覺得遙不可及的花燈;給他做小木馬卻趁著他玩得高興的時候一下子把他給擠到地上哇哇哭……
回憶越涌現(xiàn)越多,云濟遏制住,只淡道:“光陰如梭,向來如此,皇上不宜操勞,還是躺下歇息為好?!?/p>
皇上似是沒有聽到云濟的話,繼續(xù)自言自語道:“你是父皇最后一個孩子,也是母妃心尖尖上的寶,你出生那日,彩云漫天,隨后河北天降甘霖,大旱得止,人人都道你是神佛下凡,庇佑我大趙?!?/p>
“我不信這些鬼神之事,若有神佛,世間疾苦他管得過來嗎?在我眼里,你就是我弟弟。”
“可隨著你長大,的確聰慧難當,什么東西一學就會,武韜武略,若我與你同歲,壓根比不得你。”
云濟打斷:“皇上,前塵舊事,何必再提。”
“你我兄弟,難得說說話,你就當陪我。”皇上似有些累了,但依舊堅持道:“那些文武百官,世家大族都是老狐貍,各生心思,離間你我,可你是我弟弟,你我誰當這個皇帝又有何區(qū)別?!?/p>
“可一切不由我所想,東宮的幕臣,我身后的士族大臣,視你如蛇蝎,若你留下,你我兄弟被裹挾之下必會一爭,母妃用自己命最后給你尋了出路,雖是苦了你,可都是無可奈何?!?/p>
“但如今今非昔比,寅欽,我們不必再不得以了,你亦無需繼續(xù)受苦,何況,你也不愿我同父皇一樣,抱憾而去吧?!?/p>
皇上眼里的柔軟哀求擊打著云濟心中堅持,只要他松口,只要踏出這一步,一切都能解決。
所有人都會皆大歡喜。
“恕吾有辱皇命,吾自帶發(fā)修行之日起便是云濟,再非皇家趙寅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