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
燃燒起來的木屑灰塵,隨著風(fēng),旋上天穹。
火舌將陰冷的廢苑吞沒,尤嫌不夠,朝兩旁的建筑物蔓延。
火勢太快,太猛,又借著南風(fēng)的風(fēng)勢,只一瞬間,便烈焰蒸騰,周圍的空間都因此扭曲。
最先發(fā)現(xiàn)火情的王府禁軍,原本以為只是場普通的走水。
畢竟臨近夏日,天氣干燥,進(jìn)來京郊多有走水之事,雷聲大雨點小,撲滅了也就無礙了。
在首領(lǐng)的安排下,一群禁軍冷靜有序地取水、抬水,正要去往現(xiàn)場查看時,先看到了滿臉絕望的馮管家。
馮管家鞋跑丟了一只。
可他渾然不覺。
黛青色的長袍上,被蹭了一層斑駁的灰。
他猩紅著雙眼,發(fā)絲散亂,一把搶過最前頭那禁軍手里提著的木桶,哀怒地罵著。
“一群蠢貨……一群蠢貨!”
“全完了!”
旁人不知道個中原委,王爺出府前卻早告知了他,讓他看顧著冷苑那邊的動靜,但也不能靠的太近,云姑娘不喜歡有人跟著,想一個人待著清靜會兒。
正好他肚子餓了,便抽空去膳房吃了飯,剛燒好的鵝腿還沒下肚,就聽到外頭說冷苑走水了,他反應(yīng)過來后,忙吐出嘴巴里的鵝腿,碗一扔,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
不曾想,竟看到這群蠢貨們還在磨磨蹭蹭!
若平日,馮管家早劈頭蓋臉地罵了,可如今火情迫在眉睫,他連罵都懶得罵,“跟上!跟上??!”
……
琳瑯院內(nèi)。
竇棠雁好整以暇地坐在窗下,曬著太陽,聞著空氣里若有若無的焦味,欣賞著新得的那一尊孔雀屏風(fēng)。
孔雀的尾羽用金絲纏繞,日光斜照下來,流轉(zhuǎn)生波,美輪美奐。
孔雀的眼睛,則嵌了一對幽綠色的寶石,綠意森然,光可鑒人。
竇棠雁將那一對寶石摳下來,遞給了跪坐在一旁,正在為她捶腿的如意。
如意停下手中的動作,錯愕地看著她。
竇棠雁勾唇,將那綠寶石塞到如意的手心,語氣漫不經(jīng)心,“賞你的?!?/p>
如意捏著那一對寶石,不知道竇棠雁打地什么主意,弓著腰,急忙磕頭要拜她。
竇棠雁卻扶她起來,端過一旁的茶杯,示意她先喝了茶水再回話。
主子的吩咐,如意一個奴婢,怎敢反駁?
哆哆嗦嗦地接過那茶碗,喝到一半,才覺得不對勁兒。
這個茶水,是辣的!
不知想到什么,如意急忙掐著自己的喉嚨往外吐,可已經(jīng)咽下去的茶水都進(jìn)了胃里,如何還能再吐出來?
到最后,咳出滿臉鼻涕淚水,卻無法讓時間倒流。
竇棠雁看著她狼狽的樣子,禁不住笑出聲來。
笑夠了,才揉了揉酸脹的臉頰,幽幽道。
“你前主子來的那天夜里,你是不是偷聽了?!?/p>
噗通。
如意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綠寶石滾出去,眼底盡是驚恐之色。
她拼命地?fù)u頭,想解釋自己不是故意偷聽的,她只是想撿回落下的東西,折返了一趟,不曾想會聽到這樣的辛密。
原來,云姑娘早已和竇側(cè)妃達(dá)成了交易,云姑娘幫她上位,竇側(cè)妃幫她逃離……
“沒關(guān)系的,本妃又不會生氣?!?/p>
竇棠雁漫不經(jīng)意地收回面上的笑容,居高臨下地看著渾身發(fā)抖的如意,她很享受這種上位者的感覺,享受主宰別人命運的瞬間。
“剛才給你喝的,不是什么見血封喉的毒藥。”
如意聽罷,喘了口氣。
竇棠雁卻像一只逗 弄著老鼠的貓兒一樣,又笑道,“夜里才會死。”
唰。
如意面上血色盡消。
竇棠雁又欣賞了一會兒她絕望的表情后,這才從袖子里掏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扔給如意。
“本妃是大夫,能下毒,自然也能解毒?!?/p>
“但是否為你浪費一顆毒藥……那得看看你值不值當(dāng)了。”
“云清絮今日滾了,她坐著一頂青色幔帳的小轎,往城門去了,會在京郊的大關(guān)庭附近,坐上鏢局準(zhǔn)備的馬車,一路向南?!?/p>
“你走快些,還能追上?!?/p>
“天黑之前,你若能割了她的腦袋,將她半張臉挖下來給本妃看一看,本妃便賞你解藥,將你視為心腹,往后帶在身邊,讓你做貼身婢女……如何?”
如意雙眼含淚,拼命地?fù)u頭。
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里,有面對死亡的恐懼,也有對背叛舊主的慌亂,還有對生的渴求。
掙扎了許久,在竇棠雁灼灼的眼神中,顫抖地?fù)炱鹆四前训丁?/p>
對不起,云姑娘。
我想活。
……
冷苑的火已撲滅,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
可是晚了。
這不是意外的火,是有人故意縱火,縱火之人往每一處角落都投了火把,無數(shù)處火源同時被點燃,再加上此處屋舍年久失修,橫梁早已腐朽不堪,這樣的縱火之舉,無異于將火星扔進(jìn)油鍋里,瞬間炸裂,焚化一切。
馮管家看著燒成木架子的屋舍,面露絕望之色。
但不見黃河心不死,總還抱著那么一點點期盼。
也許……也許云姑娘提前回蘅蕪苑了?
可等他踩著那些木炭的殘骸,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內(nèi)殿,看到那被埋在碳灰之下,已無法將身形拼湊完整的女尸時,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上。
面上再無半點血色。
連自己往哪兒埋都想好了。
云姑娘,點火自 焚了。
忽然,有眼尖的侍衛(wèi)指著那女尸旁邊的地面,驚呼道:“馮管家!你快看!那里有一行字!”
馮管家頭都沒抬。
別說是一行字了,就是扔了十張圣旨,王爺都不會給他活路。
外頭傳來侍衛(wèi)報信的聲音。
“管家!馮管家!王爺回府了!提著榮盛齋的點心,朝咱們冷苑這邊過來了!”
馮管家面如死灰。
別叫了,催命呢?
他麻木地轉(zhuǎn)身,一把抽過身旁侍衛(wèi)腰上的胯刀,準(zhǔn)備抹了自己的脖子。
侍衛(wèi)眼疾手快地攔著他,奪過自己的刀把,不可置信道:“您瘋了?!”
“不過是死了個婢女,何至于您也跟著陪葬?解釋兩聲,王爺必會原諒您的!”
馮管家滿目哀戚。
原諒?
他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