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云清川便想起與絮兒訣別那日。
絮兒流著淚,期期艾艾地抓著他的袖子,求他停下腳步,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們是兄妹啊。
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妹。
絮兒應(yīng)該知道的,無論他們中間發(fā)生怎樣的爭執(zhí),他都不會真正生她的氣。
兄妹兩人相依為命這些年,比這次的沖突嚴重的情況,多的是。
有一回,兩人因為一塊紅 豆糕吵了一場,絮兒一怒之下離家出走半個月,最后在他從前的老師家中找到絮兒,彼此才說開心結(jié),和好如初。
不過是幾日不見罷了。
不過是晾一晾她的脾氣罷了。
都會過去的。
他忙著婚事,忙著朝務(wù),又忙著羌門的掩隱之事,實在沒精力與她浪費時間。
可為何,他如今想到最后一次見絮兒時的情景,想到她哽咽中那一抹若有若無的訣別之意,內(nèi)心會如此不安?
絮兒的反常。
玄翼的放權(quán)與瘋狂。
云清川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敢相信他猜測的那個事實,他也不愿相信。
那雙平日里裝載著沉穩(wěn)與篤定的雙眸,此時此刻,波瀾迭起。
眼角眉梢,因情緒的起伏,而微微發(fā)紅。
“絮兒在哪兒?”
“她為何不來參加我與蕈月的婚禮?”
玄翼沒有再給云清川說話的機會,他甚至不想跟他有任何眼神上的對視,給了云清川身旁的禁衛(wèi)一個眼刀子,那人急忙加大力道,再次綁緊云清川,不僅一腳踹向云清川的膝窩,將他壓跪在地上,還將那另一快紅綢,也塞進他的嘴巴里,堵住了他所有的質(zhì)問和猜疑。
云清川雙目血紅,那個讓他崩潰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拼命發(fā)酵,他死死盯著玄翼,渾身上下都在掙扎。
玄翼漠視了他的掙扎,像一個真正的、德高望重的證婚人一般,掃視全場,朗聲宣告。
“兩姓聯(lián)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jié),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p>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平安元年,帝有長姝公主尚駙馬云氏成婚,予承天地之榮,秉皇室之盟,征婚與此?!?/p>
“證婚人,玄晦之。”
玄翼是名,晦之是表字,先帝臨死之前,不僅將玄翼抬為攝政王,更為玄翼取了表字晦之,暗示其大智若晦,運籌帷幄。
只是這個表字,除非祭祀場合,很少有人提起罷了。
比起玄晦之,還是攝政王這三個字,更能代表他。
玄翼口述完證婚詞后,手中的銅杵敲響身旁的登聞鼓——
“一拜天地——”
禁軍壓著云清川與長姝公主的肩膀,狠狠朝下按去。
哐當。
云清川掙扎中間,額頭狠狠磕在大理石鋪就的巖石地面上,磕出一片血痕。
“二拜高堂——”
云清川不愿再彎腰,可那禁衛(wèi)卻不敢不聽王爺?shù)拿?,見那腰身怎么按都按不下去,心里一狠,在云清川耳邊言語。
“要么斷你的腰椎骨,要么斷你新婚妻子的腰椎骨,你選一樣吧?!?/p>
與此同時,一旁押解長姝公主的禁衛(wèi),一腳踹向長姝公主的后腰。
女子的痛呼聲,即便被口中的紅綢堵著,卻也壓不住那從骨子里滲出來的痛意。
云清川心如刀絞,猩紅的眼底閃過殺意與恨意,但最后,生生將這些無用的情緒咽下,用動作表明了自己的妥協(xié),彎下了驕傲的腰身。
“夫妻對拜——”
長姝公主珍珠冠上散亂的流蘇,打在地面上,琳瑯作響。
隔著那層層珠光寶氣,云清川與長姝公主有一瞬間的對視,眸中各有千種情緒,最后,皆變成沉默。
這就是他們的婚典嗎?
……
茶樓包廂內(nèi)。
霍千斛死死拽著要沖出包廂的云清絮。
云清絮手中拿著那切糕點的短刃,氣得渾身都在發(fā)抖,理智全消,只想沖到那高臺之上,沖到那登聞鼓前,用手中這把鈍刀,了解了這個禍害!
她以為,她以為這個人做所的任何事,都不會再引起她半點情緒波動了。
她以為從前身從前事,都是被風吹散的前塵往事,這群掙扎在權(quán)力漩渦中的人,與她是兩個世界,涇渭分明。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
玄翼還是那個玄翼。
那個隨便做點兒什么,就能讓她恨得理智全消的禽 獸!
他自己造孽便罷了。
為何要在這種場合……逼著兄長與長姝公主叩跪天地?
這是成婚嗎?
這是當眾行刑!這是比凌遲之恥還要不堪的侮辱!
從今往后,兄長與長姝公主將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被寫進史書之內(nèi)?這是要讓兄長遺臭萬年嗎?
云清絮忍無可忍。
“你放開我,我要跟他同歸于盡?!?/p>
什么攢銀子,什么離開京城,什么自由,云清絮通通不在乎了。
與其窩窩囊囊的活著,大家不如一起發(fā)瘋!
霍千斛死死拽著云清絮,眼底有對玄翼的忌憚,也有對云清絮的無奈。
“事已至此,你去了也晚了?!?/p>
一句話,像臘月里的一盆冰水一樣,將云清絮澆地透心涼。
“如今頭也磕了,禮也做完了,史官該記載的也都記下了,滿城的百姓都刻在心里了?!?/p>
“你不沖出去還好,你兄長與長姝公主成婚之后,請命離開京城,在外地待個十年八年的,京中的討論聲自然會淡下來?!?/p>
“百姓的記憶都是很短的?!?/p>
“只要京中出現(xiàn)新的熱鬧,她們便會喜新厭舊,追尋新的樂子。”
“左右不過是熬時間罷了?!?/p>
“可若你沖出去……將攝政王殺了……”
“清絮,我不是懷疑你,我自然知道你有那個本事,你與攝政王之間的瓜葛,我雖不能觀全貌,但也有耳聞?!?/p>
“可你想過嗎?”
“若玄翼今日真的死在這里,那就不是十年八年能消弭的事了?!?/p>
“你,攝政王,你的兄長,長姝公主,甚至那位引發(fā)一切的導火索桃紅姑娘……都會彪炳史冊,會成為云朝歷史上再也抹不掉的典故,會被后世文人,后代朝臣,一次又一次的從史書里拎出來,沿引千年……”
“這樣的后果,你承受得了嗎?”
云清絮掙扎的動作停下來。
雙手攥著霍千斛的袖子,目露絕望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