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以后那小二眼底閃過一抹晦暗。
上了三樓,去了三樓那唯一一間包廂內(nèi)。
屏風后,一位身量高大的男子,穿著便衣,坐在茶臺前。
他沒有胡須,但發(fā)梢微微蜷曲,帶著漠北人的毛發(fā)特征。
一雙深凹的眼睛,時不時閃過幽綠若琥珀的光。
正是換下太監(jiān)服飾的連雍。
在連雍對面而坐的,不是旁人,竟然是此間茶樓的掌柜。
那掌柜屁股只坐了椅子的一半,身體略有些僵直,面對連雍時,不像待客時那樣笑容滿面和善可親,而是充滿緊張和敬畏。
誰能料到,他竟也是羌門一員。
此刻,一邊給連雍倒茶,一邊解釋著道:“那女子手中的紫竹杖,屬下印象頗深。”
“當初咱們的人從南方帶來了一批珍稀的竹子,其中最好的一根,便是這一支了?!?/p>
“后來經(jīng)過屬下的手,作為交換,送進了國公府里頭,得了些便宜?!?/p>
“再后來,聽說被攝政王強奪了去,屬下只能在心里嘆一聲明珠暗投,便不再關(guān)注此事。”
“誰曾想,有朝一日,竟在一個商婦手中看到這根竹杖……此女的身份,實在不簡單啊!”
“主子別怪屬下多疑,屬下看那女子雙目失明,隱約記得上次您提過,還有誰也雙目失明來著……”
連雍打斷了他絞盡腦汁的回憶,“你做的不錯?!?/p>
連雍接過掌柜遞來的茶,一飲而盡,眼底閃爍著掌柜看不懂的神采。
聽到小二推門而入的聲音后,徑直問道,“可看清那女子的樣貌了?”
小二雖不知眼前之人是誰,為何會讓自家掌柜畢恭畢敬的,但拿錢辦事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摸了摸腰間的銀子,解釋道。
“這位爺,那姑娘長得真?。 ?/p>
連雍挑眉,“怎么說?”
小二形容道:“眉如柳葉,眼如新月,瓊鼻玉唇,膚白若雪,美的跟咱們茶樓下剛落盡的一樹杏花一樣。”
他一邊回憶,一邊惋惜,“人也溫柔,說起來話來,有點南方口音?!?/p>
連雍不知道想到什么,讓掌柜的去取了筆墨過來。
接著,將茶臺上的茶具一推,洋洋灑灑做了一幅簡筆畫,畫中之人,正是曾有數(shù)面之緣的云清絮。
他吹了吹未干的墨漬,遞給小二瞧著。
“是不是這人?”
小二一拍大腿,眼都亮了,“您真神了!就是這位姑娘!”
“只是眼神不太一樣……剛才那位姑娘,眼睛是瞎的……更瘦些?!?/p>
連雍將那畫紙揉皺,幽幽道。
“裝死離開的人,肯定跟從前有些不一樣,可以理解?!?/p>
此話一出,別說是掌柜的,就連反應遲鈍的店小二,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眼底閃過驚懼之色。
剛才,攝政王口口聲聲說要去給人送葬。
死的是王府后院的一個無名氏。
緊跟著,天子與駙馬也追了過去。
他最近聽到的死人,只有那一個。
難不成……剛才那位姑娘……和攝政王府里抬出來的棺木……
小二想通這一關(guān)節(jié),面色陡然煞白,踉蹌了兩步,方才穩(wěn)住自己的身形。
與他無關(guān),他只是個上菜的。
他什么也不知道。
掛在腰間的碎銀子,剛才給他帶去了多少快樂,如今便帶來多少惶恐,他急促地轉(zhuǎn)身,想要離開這壓抑的包廂,可手還沒搭到門上,耳后便傳來一道破空之聲。
那位被掌柜的稱為主子的客人,用一根挑茶葉的竹簽,從后往前,扎穿了他的脖頸。
他連痛呼聲都來不及發(fā)出,便斷了氣。
仰倒在地上,脖頸處的傷口流著汩汩的黑血,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連雍用帕子擦了擦手,緩緩走到他的身旁,半蹲下來,合住了那小二的眼皮,嘆了一聲道。
“你若蠢笨些,也能活得久些?!?/p>
“下輩子記得裝聾作啞?!?/p>
……
距離長姝公主大婚之日,已過去一個半月了。
這一個半月間,京內(nèi)各處茶樓里,從早到晚高朋滿座,說書先生將那日發(fā)生的一樁樁一幕幕,說了一遍又一遍,可百姓們還是聽不夠,拼命的扔銀子打賞,讓說書先生細講后來攝政王與陛下一起爭奪棺材的畫面。
畢竟,當時整個長安街都被禁軍圍住了,一只蚊子都放不進去,長安街所有的商戶住宅門前,都有侍衛(wèi)把守著,除了當事人之外,無一人能猜出,在長安街上又發(fā)生了怎樣稀罕離奇的后續(xù)。
只知道后來帝王罷政七日,攝政王府全府披白十日,皇室后宮茹素半月,長姝公主府至今都緊鎖門庭,沒有一人出入。
為何會這樣。
棺木中的人到底是誰?
是男是女,為何他的死,能攪動這么大的風波?
甚至,連那位桃紅吊死在公主府門前的案子,大理寺都不再追究了,草草了案,判定為自殺之后,扔到了亂葬崗。
未嫁之女,尤其是自殺暴亡之類,是絕對不能埋入祖墳的,會對風水不好。
所以,死了之后連容身之處都沒有,只能任著自己的尸身,被京郊亂葬崗附近的野狗分尸,只余下森森白骨。
聽說她那位小新郎,還偷偷拿了一塊金魚去當鋪,準備當?shù)裟墙鹱?,換成棺木,收斂那位未過門的新嫁娘的尸骸。
卻在最后交接銀子的時候,被自己家中的娘親提著棍子追出來,好一頓打罵,最后提著哭哭啼啼的他,還有那換來的銀票,回了巷子里。
后頭,賣宅搬家,消失在熟人的視線中。
“老夫知道那棺木之中是何人!”
同春樓里,高臺之上,那位說書的老先生狠狠一拍驚堂木,一句話,吸引了在場所有賓客的耳朵。
他撫了撫胡須,話停在此處,手指做出捻銀票的姿勢,意思不言而喻。
先扔銀子,再聊高 潮。
“好你個老吳!一日日的總卡在關(guān)鍵時刻要錢!”
“給你給你,趕緊說!如今京中各處茶樓里,已猜了十幾個身份了,無論支持哪個身份的,都可以去黑市里下注,三個月后,若有真相,下注者壓中的,必然能從里頭大賺一筆。若仍然問不出那死者的身份……莊家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