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搬家,云清絮也不耽擱。
次日一早,便開始收拾雜物。
明明只住了一個多月,可收拾起來卻發(fā)現(xiàn),東西堆積的跟住了一年似地。
她甚至還從書架中,發(fā)現(xiàn)了幾只當(dāng)時制作失敗的炭筆。
這幾只筆模樣歪歪扭扭、寫起來字跡輕重不一,是被她淘汰下來的東西,誰曾想,如今竟只有這幾只留了下來。
回憶起因?yàn)檫@炭筆在烏衣巷鬧出的笑話,云清絮不禁苦笑一聲。
當(dāng)初,為了賺點(diǎn)兒銀子,她剽竊了林七姑娘上一世的想法,最后不僅沒能賺錢,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那以后,每回去烏衣巷,她都得戴上帷帽。
同樣是為了賺銀子,她再次去烏衣巷販賣摹帖。
運(yùn)氣更差,竟然被人家摸到家中,白日行竊。
講義被偷進(jìn)了府衙,還因?yàn)槟侵v義,跟兄長起了隔閡。
她果然沒有賺錢的天分。
云清絮拿著那兩只炭筆,正發(fā)呆中,又聽到了敲門聲。
怪了,自從住進(jìn)這荔枝巷,便沒一日清凈的。
云清絮搖了搖頭,走到院門前。
開門之后,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面色,驟然蒼白。
她看了看這簡陋的巷子,又看了看對面那玉簪清雅,廣袖流風(fēng)的女子,自慚形穢這四個字,一瞬間涌進(jìn)她的腦海中。
往后退了兩步,強(qiáng)忍住心悸的感覺,云清絮深吸一口氣,擠出一抹笑。
“你們是……”
對面,林婉如面上的笑意也淡去。
她眸光落在云清絮手中的炭筆上,立刻想起了數(shù)日前,兩人那段并不愉快的相遇。
對面之人,不僅仿造了她的炭筆,還害的她遭到攝政王府的警告,所有炭筆都禁止售賣,必須無償捐贈出去,前期投進(jìn)去的銀子全打了水漂。
那都是她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
她的貼身婢女紅袖,也因?yàn)榇耸拢恢櫋?/p>
這樣的仇怨,她怎能忍下?
她正在滿京城尋找此女呢,沒想到,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
林婉如眼底盡是冷意,聲音也異常冷硬,“你就是云清絮?”
云清絮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對,敢問姑娘……”
“別裝了?!?/p>
人前總是溫柔和順的林婉如,看到云清絮這個盜版剽竊者,一點(diǎn)好脾氣都沒了。
“說,你把紅袖藏哪兒了?”
云清絮滿面疑惑,“紅袖是誰?”
“還跟我裝是嗎?”林婉如冷笑一聲,往前壓了兩步,正要揪著云清絮的衣領(lǐng)質(zhì)問時,身后跟來的侯爵府管事嬤嬤王氏,急忙開口。
“七小姐!”
她攔住了林婉如的動作,眉眼之間帶著些不耐和警告。
“老夫人說了,今日上門,是為了結(jié)兩姓之好,不是過來鬧事了。”
林婉如伸出去的手臂頓住。
嗤笑一聲,“王嬤嬤,我覺得沒必要再結(jié)兩姓之好了?!?/p>
“這云氏人品堪憂,做事沒有節(jié)操和下限,讓她進(jìn)了侯府,才真是損了侯府的風(fēng)水,敗壞我林氏的名聲!”
“回去之后,我自會向祖母解釋!”
轉(zhuǎn)身欲走,卻被王嬤嬤攔住。
“七小姐,您如今還未嫁入攝政王府呢,便不把老夫人的命令當(dāng)回事了嗎?”
“老夫人說了,今日上門,勢必要彰顯出我們侯府的善意來。”
“無論您從前跟這位云姑娘是何等恩怨,今日必須釋結(jié)解怨!”
林婉如玉眉緊皺,滿臉不郁。
“王嬤嬤,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王嬤嬤笑了笑,綿中帶針,“長春侯府,你我皆不是主子,唯一的主子,便是侯爺和老夫人。”
“你!”
林婉如雙眸瞇起,深深地看她一眼。
“你想當(dāng)一輩子的奴才,我可不想當(dāng)奴才,我——”
咔嚓。
門被人合上。
云清絮關(guān)上院門之后,還用門閂將木門給堵住。
背靠著冰冷堅(jiān)硬的木頭,眼底帶著恍然之色。
長春侯府內(nèi)的尊卑之事,與她無關(guān)。
她在意的是,不要再牽扯到她了。
而且剛才那嬤嬤說……林七小姐不日將會嫁進(jìn)攝政王府?
上一世明明是五年后了……
原來,她果然是玄翼和林婉如之間的絆腳石。
沒有她,他們連婚期都提前了。
呵……
云清絮回到廊下,沉著臉繼續(xù)整理起舊物。
任外面如何敲門叫人,她都不再挪動半分。
忍一忍。
過兩天就搬走了。
……
門外,王嬤嬤看著那不再開啟的木門,重重地嘆了口氣。
“七小姐,您這般胡來,回去之后老夫人定不會輕饒的?!?/p>
“今日之事,老奴會如實(shí)告知?!?/p>
她作為貼身伺候老夫人的人,自然知道老夫人對于這冥冥之中玄學(xué)的迷信。
尤其是,老夫人前些日子曾經(jīng)做了一個噩夢。
她們長春侯府因?yàn)榈米锪四硞€暗中的勢力,而被拔地而起,全員誅滅。
夢醒之后,夢中的細(xì)節(jié)歷歷在目,恍若親身經(jīng)歷一般,那種被抄家滅族的恐懼,讓老夫人連著失眠多日。
普濟(jì)寺的大師告訴老夫人,唯一的破局之人便是這位江南出生的云氏。
所以,老夫人才力排眾議,親自操持起云氏和三老爺?shù)幕槭隆?/p>
想到老夫人的固執(zhí),王嬤嬤憐憫地看了一眼林婉如。
七小姐……到底還是年輕稚嫩啊……
……
門外的人銷聲匿跡后,云清絮也漸漸地平靜下來。
看著日近中午,想到今晚便是中秋了,急忙去廚房里翻出昨日采買的配料和模具。
油、ru、糖混合,篩了糯米粉和粘米粉打進(jìn)去,攪拌之后靜置。
小火慢開,將泡好的紅,豆和玫瑰花放到砂鍋之中,熬成了紅,豆玫瑰醬。
待醬放涼之后,和以蜂蜜、桂花、漿粉、做成了內(nèi)餡。
接著,將內(nèi)陷塞進(jìn)餅皮中,放在摸具里,擱在鍋上蒸熟。
半個時辰后。
滿室飄香。
云清絮取下模具,看著那花瓣?duì)畹谋ぴ嘛?,眼底泄出溫暖的笑意來?/p>
小時候,每到中秋,娘都會做……
等等。
她忽然愣住。
為什么,她會想起了幼年的事?
雖然只是一個片段。
但兄長說過,她幼年時曾經(jīng)遭過一場大災(zāi),從前之事忘得干干凈凈……
她的記憶,因?yàn)閮墒赖闹厣?,難道要慢慢蘇醒過來了嗎?
……
幼年的記憶一閃而過。
云清絮并沒有深究。
等月餅放涼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似乎做的有些多了。
月餅容易積食,她和兄長兩人根本吃不完。
想到荔枝巷住著的那幾戶人家,云清絮轉(zhuǎn)身去拿了牛皮紙進(jìn)來。
包了六份,每份裝了五個月餅,又塞了些果子進(jìn)去,挨家挨戶的敲門送禮。
馬上就要走了,當(dāng)作彼此的送別之禮吧。
有人在家的,她便敲門送進(jìn)去,不在家的,便擱到門檐下,貼心地留了紙條。
最后一家,便是隔壁那江南行商。
云清絮正要敲門時,那門竟然自己開了……
露出一面繡著暗紋的袍角。
這衣袍,有些眼熟。
云清絮正要抬頭看時,砰的一聲,門又被狠狠關(guān)上。
她愕然地看著那緊閉的院門,不明所以。
門后。
玄翼強(qiáng)壓住眼底的慌亂之色。
調(diào)整好呼吸之后,捏著嗓子,發(fā)出比平時要尖銳的嗓音。
隔著門縫道:“你是……”
門外。
云清絮覺得這聲音似在哪里聽到過一般。
這就是那個只聞名不曾見面的江南行商嗎?
這聲音聽來,不像是那種大腹便便的商人之態(tài)啊……
還未深想,對面便又說道。
“你是隔壁的云姑娘吧?多謝你上次送來的玉笛,我很喜歡?!?/p>
提起那玉笛,云清絮便想起那個溫柔的夜晚,不禁笑道,“寶劍贈英雄,我和兄長都不會吹笛,送給你也不算埋沒了它?!?/p>
“今夜中秋,你的家眷沒有過來陪你過節(jié)嗎?”
門后之人,澀然一笑,“抱歉,我并無父母,也無家世……”
倒是淪落天涯的可憐人了。
云清絮心中嘆了一聲。
那人又道,“不好意思,生的丑陋實(shí)在不敢見人,還請姑娘見諒。”
云清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樣尖利的嗓音,像被火鉗燙過一般,應(yīng)該是受過什么罪,估摸著臉上還帶著疤瘡之類,訥于見人可以理解。
怪不得平時院門緊閉,搬來許久,街坊鄰居都沒見過這位江南行商。
云清絮溫聲道:“沒關(guān)系的,倒是我突然上門,沖撞了您,這是我做的冰皮月餅,是南方的口味,今夜中秋,愿公子您萬事和順,將來也能得圓滿?!?/p>
她將繩子綁在門鎖上之后,便不再打擾,回了自家庭院。
殊不知,門庭之后,看著那一提月餅的玄翼,是如何心潮澎湃……
……
長春侯府。
玉老夫人將龍頭拐杖狠狠甩在地面上,摩挲在指尖的佛珠散著瑩潤慈悲的光,卻壓不住心頭那蓬勃的怒意。
她冷眼看著一臉倔強(qiáng)的林婉如,怒聲呵斥。
“跪下!”
林婉如皺眉,腳下沒動,開口勸道,“祖母,什么人命天命都是無稽之談罷了?!?/p>
“孫女認(rèn)為事在人為,侯府的未來不在某個人手中,而在——”
“來人——”
老夫人叫來守在外面的家仆,冷聲吩咐,“七小姐既然不會跪,你們便教教她該怎么跪!”
家仆對視一眼,二話不說,一腳踹向林婉如的膝窩——
嘶。
膝間一軟,林婉如鋃鐺跪在地上,唇間溢出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