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冷汗都快掉下來了。
哆哆嗦嗦,“云……云姑娘心善,想必……”
冰冷的聲音溢出來,玄翼看她的眼神,如看一個蠢貨。
“街上這么多人,你讓這姐妹兩人在這里與她拉拉扯扯為難,你還以為自己干了件什么好事?”
虞氏噗通一聲,跪在玄翼面前,快哭了,“王爺,云姑娘不會主動去南城買人的,奴婢也是無奈,只能出此下策……”
“廢物?!?/p>
“若非你同她關(guān)系親厚,本王豈會用你?”
玄翼深吸一口氣,再抬眸時,眸底暗沉一片。
“白日,長春侯府是不是派人送來了拜帖,讓本王去侯府小聚,商議婚事?”
虞氏點頭,訥訥答道,“回王爺,確有此事?!?/p>
玄翼想到剛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眼角眉梢,染著寒霜。
“告訴林侯爺,讓他管好自己家的姑娘,當眾跟別的男子同進同出,態(tài)度親昵,還想來攀本王這門親事,她林七也配?”
“提的那些節(jié)禮,通通給他們送回去?!?/p>
“告訴林府,不日,本王便會讓陛下收回圣旨?!?/p>
虞氏聞言,心下大駭,忙胡亂點頭應(yīng)下。直到離開那馬車幾丈的距離,才壓下心頭的驚駭。
攝政王……這是動真格了。
明明初次見面,還命人杖打云氏,怎么如今,竟一幅情根深種的模樣……
不。
她僭越了,她就是個奴才,主子要她做什么她便做,萬不可思慮太多。
……
虞氏走后,玄翼下了馬車。
一身玄衣,皂靴闊步,往人群一站,便有一股冷意往四周蔓延……
認得他的,不認得他的,看到他之后,皆下意識地后退。
在人群中讓出一條道來。
玄翼走到那一對姐妹面前,居高臨下,聲音冷淡。
“本王府里缺人,你們便跟著本王吧。”
嘶。
人群靜默一瞬。
下一刻,認出玄翼身份的百姓,紛紛噤聲后退,驚恐地看著那主宰著這四九城的男子,不敢多言。
而那對賣身葬父的姐妹花,則互相對視一眼,齊齊煞白了臉。
妹妹更是死死拽住云清絮的裙角,苦苦哀求,
“姐姐,姐姐求你買下我們吧……”
主子交代,讓她們想辦法進入云府。
如今她們在街頭弄出這么大的陣仗,若最后還是回了攝政王府,這條命還能留著嗎?
看著姐妹倆的恐懼,前世在攝政王府被桀磨致死的云清絮,深有同感。
她深吸一口氣,從口袋里摸出五十兩銀子,遞了過去。
“跟我……走吧。”
少女聞言,感動不已,松開她的衣角,跪在地上砰砰磕頭。
不過幾下,額頭已一片紅腫。
“謝謝您,謝謝……”
云清絮忙將她們姐妹倆扶起來, “先不必磕頭了,先回去換洗一下,明日好好將你們父親下葬吧?!?/p>
更重要的是,她搶了攝政王的人,若不趕緊走,只怕……
沒想到,右腳剛邁出去,背后便傳來男人低沉的、不辨喜怒的聲音。
“云姑娘且慢。”
雖然最近這些時日,玄翼又是給她送講義,又是給她送吃食,語氣動作溫柔可親。
但她時刻提醒自己,玄翼這樣的人,動動手指就能置自己和哥哥于死地,她絕不可有半分的放松和放肆。
云清絮深吸一口氣,壓下顫抖的呼吸,緩緩轉(zhuǎn)身,直視玄翼,“先到先得,王爺是要破壞云國的律令,插手民間的交易嗎?”
“王爺若想收婢女,無數(shù)世家貴女在排隊等著,您又何苦揪著這兩個弱女子呢?”
她字字鋒芒,明明怕的要命,卻又敢當街與他對質(zhì)。
玄翼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在山洞里的那個自己。
山洞里有回進了條蛇,她嚇得撲在他身上亂叫,恐懼至極,卻還是撐著最后一點力氣,用那燒火的棍子刺入七寸,將蛇扎死。
等到晚上,發(fā)現(xiàn)那條蛇沒有毒后,還烤了蛇肉吃。
……
從前往事,與現(xiàn)在緩緩重疊。
記憶中的少女,與面前清麗秀雅的女子,凝為一人。
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玄翼后悔至極。
如果,他早一點清醒就好了。也不會將兩人的關(guān)系,害到如此境地!
玄翼強迫自己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可他太久不曾笑過,肌肉崩在一起,比不笑時還讓人恐懼。
“我不是那個意思?!?/p>
玄翼放緩了聲音,“我只是想告訴云姑娘,買賣奴才需要到官府登記,簽了賣身契蓋章畫押才算完全,云姑娘若不認識官府的人,玄某可以引薦一二?!?/p>
“不必了?!痹魄逍醪幌敫儆腥魏渭m纏。
“兄長身為舉子,對律令很熟悉,官府契約之事,自有兄長幫忙操辦?!?/p>
語罷,帶著姐妹倆,匆匆離開。
她走以后,玄翼盯著她漸漸消散的背影,喉間,涌過一抹苦澀。
他就那么可怕嗎?
于她來講,如洪水猛獸……
……
侯府,燈燭火影,觥籌交錯。
年過半百的朱大人坐在主位,溫聲道,“諸位平時做學(xué)問時,可有什么讀不順的地方?
今日可以盡說來聽聽……”
林侯爺也扶須笑道:“你們可抓緊機會,朱大人很少下場教學(xué)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p>
說這話時,他特意看了一眼云清川。
發(fā)現(xiàn)此子雖然有些意動,但并未失態(tài),穩(wěn)當當?shù)刈谧约旱奈恢蒙?,比那些貴族子弟看著還要端正守禮。
他不禁點了點頭。
兄長如此,家里的妹妹想必也不會差。
母親的眼光,他向來是相信的。只是……
眸光轉(zhuǎn)了一圈,卻沒看到林三爺,眸中暈染了幾分惱怒,迅速叫來家仆。
“三爺去哪兒了?讓他立刻過來!”
……
林三爺被叫來時,一身酒意。
手持酒壺,一邊醉醺醺地往嘴里灌酒,一邊晃著歪斜的八字步朝人群走來。
顧及著今日這么多客人,林侯爺硬生生把那罵句忍下,跟眾人解釋,“本侯這三弟,向來崇拜魏晉風流之態(tài),讓諸位見笑了?!?/p>
朱成義坐在主位,回答完學(xué)子的問題后,往這邊看了一眼,瞥見林三爺一身肆意之態(tài)時,眸光微頓,客氣地贊道。
“侯爺所言不差,林三爺確有林下之風,侯府果然人才濟濟啊……”
云清川也抬眸看了過去。
只一眼,便面沉如水。什么魏晉名士、什么林下之風,這不就是搬家那日,那位當面調(diào)戲絮兒的那個浪,蕩子嗎?
心中不禁冷笑。
這種風流成性的公子哥兒,隨便披了件錦衣做的馬甲,搖身一變竟然成為被大儒稱贊的風流人物,世風日下,人心可見一般……
林從鶴面對眾人的恭維和討好聲,揮了揮手中的扇子,眼角眉梢,盡是風流。
今日來此,他是為了攪黃老夫人口中的婚事。
他準備從那云氏女的兄長入手,徹底將他們得罪了,好推拒這門婚事。
若是娶妻的對象,是那日驚鴻一瞥被他畫在畫中的小娘子,他或許還可以考慮考慮。
如今卻要他娶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子……他還不如單著。
況且云清絮,聽著就是個弱柳扶風、一生漂泊的名字。
不好,不好。
想到這兒,林從鶴眼底一閃,將手中的酒壺往地上狠狠一甩,濺出的碎片和殘液——
“聽聞,席間有位姓云的舉子,家境貧薄,與我們家老太太有些交情,想靠妹妹上位,不知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