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布置妥當(dāng)后,已到了傍晚。
華燈初上,廚房的雞湯已經(jīng)燉上,黃酒也已在桌邊溫好。
忙了一天,別說云清絮了,就是柳葉和月牙也累的不成樣子。
云清絮擦了汗凈了手,看著廚房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某允?,心中暗暗絮叨,等下回再辦這樣的事,一定要在飯館里打包或者請人來做,光憑她和柳葉姐妹二人,實(shí)在做不了這一大桌。
第一個(gè)來的客人是同為江南學(xué)子的華聲。
在荔枝巷時(shí),這位華聲公子曾給兄長送過遺落在他那里的書刊,與云清絮有一面之緣,云清絮對他的感官不錯(cuò),知道他是個(gè)溫潤謙和的人。
此次來,他是攜妻子前來的。
他的妻子黃氏是江南的富戶,穿金帶銀,生的溫婉動人,性格卻極為開朗大方,看到云清絮后,眼底一亮,幾步走過來,撫著云清絮的手,便開始夸贊。
“好標(biāo)志的姑娘!“
偏圓的眼睛骨碌一轉(zhuǎn),盡是靈光,“好你個(gè)云公子,幾次上我家討飯吃,卻從不肯引見你妹妹給我們瞧,每回都稱你妹妹面薄、性格靦腆,如今見了真人才知,那是你妹妹性格靦腆?分明是你存了私心,怕咱們把你妹妹搶去!”
眾人皆笑開了,氣氛頓時(shí)活躍起來。
云清絮面色微紅,任黃氏拉著自己的手,引她往偏院走去,“黃姐姐,您別笑話我了,備了些吃食和紙牌子,您若有興趣,清絮陪您玩一會?!?/p>
黃氏反按住她的手,欣賞著云清絮羞紅的面色,哪有心情玩樂?倒是起了做媒人的心。
“好妹妹,你可曾訂婚?”
“想來也不曾,你兄長護(hù)你跟護(hù)眼珠子似地,必是想等著自己高中了進(jìn)了官后,再憑著官家小姐的身份,為你挑一門好夫婿?!?/p>
“云兄弟自然是有那個(gè)才華的,但咱們女子的青春稍縱即逝,倒也不必巴巴等著你兄長的成績,你這般的相貌,由姐姐牽頭,便不等做那官家小姐,也能找出一二佳婿來。
“你同姐姐講講,你喜歡什么樣的男子,姐姐回去定好好給你挑挑?!?/p>
云清絮面色更是漲紅,跨過月門進(jìn)別院時(shí),看著抄手回廊上那彩繪的鴛鴦花漆,自己一時(shí)也有些怔愣。
是啊。
女子大了,總要成婚的。
若是在兄長家里賴一輩子,只怕到時(shí)候的嫂嫂也不同意,反而影響兄長和嫂嫂的感情。
可她曾有那樣的過去,早對男子、對成婚失去了信心。
而且,她已非清白之身。
眼底的悵惘之色一閃而過,兄長還未娶妻呢,她這么早操心做什么?等兄長的人生大事定下來了,她再做其他考慮吧。
前些年朝廷不是出了政策嗎?可以女子獨(dú)立開辟女戶,她多攢些銀錢,將來自住一處,一個(gè)人安穩(wěn)一生也不錯(cuò)。
云清絮不欲多講,岔開話題,說道,“不知姐姐要來,若知道,該提前讓兄長問問華舉人,您是否有忌口之物,照著您的喜好來?!?/p>
黃氏也是人精,見她不欲多言,也知道自己這話不討喜了,也順著云清絮的語氣說道。
“我這人沒什么挑剔的,向來都是做什么吃什么,好養(yǎng)活。“
“況且妹妹看著鐘靈毓秀,又是江南出身,做出的飯食定合我胃口,往后只怕吃上癮了,日日想來你家蹭飯?!?/p>
云清絮兩世以來,要么跟著兄長奔波求學(xué),要么在王府后院飽受桀磨,幾乎沒有什么朋友,也從未見過像黃氏這般友善知心之人,聽她這樣講,心里也生了親近之意。
“寒舍鄙薄,若黃姐姐不嫌棄,日日來清絮都樂意至極。”
黃氏見她言語真誠,面上笑容更盛,挽著云清絮的胳膊,進(jìn)了院中。
華聲來了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三人到場,他們并未攜帶家眷,但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面上已有薄須,家中也都有了老婆和孩子。
畢竟如云清川、華聲這般少年中舉的天賦之人,尚在少處。
大多數(shù)中舉待考的舉子,都已三十出頭。
所以京中才盛行榜下捉婿的風(fēng)俗,年紀(jì)輕輕考上進(jìn)士的,將來必然是人中龍鳳,早點(diǎn)擼回家紅蓋頭一蒙,多生幾個(gè)機(jī)靈聰穎的后代,那就賺大發(fā)了。
相熟的都已落座,唯有魏世子遲遲未至。
華聲也認(rèn)識魏公子,知道他是個(gè)爽利的性子,主動開口,“魏世子是大忙人,估計(jì)被瑣事耽擱了,他既說來,定然會來的,只是早晚罷了?!?/p>
話剛落下,魏世子的貼身小廝提著禮進(jìn)了院子。
面色歉疚地看著云清川,解釋道,“云公子,我們世子路上出了些意外,可能會晚來一會兒,怕你們等太久,便差奴才過來告知一聲?!?/p>
“您們先開席,不必等他了?!?/p>
魏世子算得上是云清川的至交好友了,此時(shí)見小廝面色漲紅、眼帶急色,云清川不禁有些擔(dān)憂,“遇上什么麻煩事了?可需要云某過去幫忙?”
小廝擦了擦額頭上急出的汗,苦笑道:“云公子放心,無甚大礙,只是耽擱些時(shí)間,你們先用?!?/p>
他這么講了,云清川也不好因魏世子一人撇下一院子的人,等送走小廝后,朝眾人舉杯敬道,“魏世子是大忙人,咱們便先不等他了,今日多謝各位仁兄前來暖居,這一杯薄酒,云某先敬諸位了?!?/p>
接著,一飲而盡。
華聲手往桌子上一按,眼底也帶上了少年意氣,“好!華某陪一杯!”
酒過三巡,眾人已有醉態(tài),就連云清絮在黃氏的多方勸中,也飲了兩杯。
她幾乎從未飲酒,不過兩杯,便已經(jīng)面染桃紅,雙眸含水。
幽幽的眸光順著那馥懿的桂花香和酒香,望向別院月門的位置。
月光映照下,她似乎看到了一個(gè)玄衣男子,闊步朝偏院走來。
月光散落在他的發(fā)上、額上、衣襟上,為他冷硬的五官平添出幾分溫柔來。
平日里總盛著寒戾的鳳眸,此刻帶著溫情,看向云清絮。
讓微醺的云清絮,有一絲恍惚、又有一絲迷醉。
她大抵是喝多了,竟然看到了玄翼。
那般高高在上的攝政王、那樣冷漠無情的男人,怎會踏足她的小院?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她于他,從來都是不值一提,抬腳就能踩死的螻蟻罷了。
直到身旁之人紛紛起身,驚愕地看著來人,行禮稱王爺時(shí),她才一個(gè)激靈,酒醒了三分。
跟著站起來,目光僵直,不可置信地看著遠(yuǎn)處的玄翼。
他……他怎么來了?!
跟在玄翼身后的魏世子,急忙探出頭來解釋。
“云兄,實(shí)在不好意思,冒昧多帶了人過來?!?/p>
“剛才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別有用心之徒的糾纏,幸好得攝政王出手相助,這才解了憂患?!?/p>
“本來說去同春樓宴請攝政王,可急著過來赴約,恰好王爺也未用膳,便一塊邀著來你府上了。”
“多有唐突,還望云兄見諒?!?/p>
魏世子拱手,眼底帶了些懇求之色。
云清川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知道,依照自己這位好友的性子,若非真遇上為難之事,也不會貿(mào)然別他的臉面。
玄翼也知趣,待魏世子解釋完后,立刻讓跟著的仆人將禮物送來。
面上露出寬和的笑,對云清川道,“事出從急,過來蹭一頓酒席,恰好有一套新燒制出來的汝窯瓷器,送過來給云公子暖居?!?/p>
“紫藤花愛攀高,借這個(gè)兆頭,來日秋闈,諸位想必都能得中高榜?!?/p>
這話一出,眾人眼神皆是熠熠。
能得攝政王一句祝福,那該是多大的臉面啊。
云國讀書人誰人不知,攝政王獨(dú)攬大權(quán),殺伐果斷,位比君王。
別說是他們這些尚未秋闈的小嘍啰了,就是那些當(dāng)了官的大人們,能見攝政王一面得他一個(gè)青眼,將來官途便穩(wěn)了!
云兄藏得也太深了,竟然有這般臉面,屈屈一個(gè)暖舍的宴會,竟然能請來這位大神坐鎮(zhèn)!
華聲搶先一步,替云清川接下那賀禮,神色之間,再無剛才的端莊持重,借著酒意跟玄翼搭上了話。
“王爺太客氣了,來,這是主位,您請落座……”
玄翼清了清嗓,迎著云清川難看至極的面色,沉聲道,“客隨主便,本王怎能搶了主家的風(fēng)頭?”
“主位還是讓云兄坐吧?!?/p>
“本王來的晚,坐角落便可?!?/p>
語罷,走向席末,拉開那把紅柳木的椅子,端然坐下。
位置,正好挨著云清絮。
而后,他在云清絮驚疑不解、萬分尷尬的眼神中,對云清絮道:“有緣能同飲,云姑娘不必拘束,今日翼某只是云公子的客人罷了,沒什么特殊身份?!?/p>
“翼某來晚了,自罰三杯,還望云姑娘寬恕?!?/p>
語罷,他抓著手邊的酒杯,面色不變的連飲三杯,而后,將那干干凈凈的杯底對著云清絮,溫聲贊道。
“好酒。”
“翼某街邊散酒也飲過,瓊漿玉液也喝過,可今日這酒,卻是畢生以來,最甜的甘釀,不知云姑娘從哪里買來的酒?可否將店鋪的位置告知?”
“往后,王府里的酒便都換成這吧?!?/p>
云清絮看著那空蕩蕩的杯底,面色陡然羞紅,比桌子上那盤大蝦還要紅艷。
這……
這是她剛才用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