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簡約又不失淡雅的房內(nèi),一盆炭火畢畢剝剝的燃燒著。
云清絮拿出那過了水的溫?zé)岬拿恚瑸樵卵啦潦媚樕系挠偾?,眼底盡是疼惜。
月牙低著頭摳著自己的手指。
因為疼痛,時不時齜牙咧嘴,卻始終不敢抬頭。
一旁的柳葉則僵站著,一會兒看看那炭盆里的炭火,一會兒又自責(zé)又愧疚地往云清絮這邊看兩眼,卻始終不敢開口。
直到云清絮叫她,“再換一盆水來。”
柳葉立刻回神,趕緊換了一盆新水,動作中間,忐忑地開口,“小姐,讓奴婢給月牙抹藥吧……您坐著歇一會兒,您還沒用早膳?!?/p>
云清絮沒理她,從柜子里翻出活血化瘀的膏藥,指尖蘸著那冰涼的膏藥抹在柳葉的臉頰,薄冷的感覺讓月牙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云清絮眼底一暗,以為她疼,頓時心疼不已,“就一下,再忍一忍?!?/p>
月牙急忙咬住下唇,不敢再動。
柳葉換了新的熱水過來后,云清絮已為月牙上完了藥,此刻正用梳子為她梳整那散亂的、盡是茅草的頭發(fā)。
柳葉急忙上前,想要奪過梳子,“小姐,讓奴婢來……”
啪。
云清絮打開了她的手。
眼神,是她不曾見過的生疏和冷漠。
“你又要為我拿主意嗎?”
此話一出,柳葉面色巨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底盡是懊惱和后悔。
“小姐……奴婢真的知錯了……”
昨夜,隔壁院的林三爺,大半夜邀小姐出門,到了凌晨才將人送回。
送回來后,小姐說讓她這兩日出門采買些布匹和棉花,她要給獄中的兄長和林三爺做鞋做襪。
給云公子做鞋做襪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帶上林三爺?
因為云公子的事,小姐和林三爺越走越近,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跟著王爺那么多年,她怎么看不出王爺對小姐動了真心?
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縱著小姐跟林三爺交心,來日王爺審問起來,她跟妹妹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若她和妹妹真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便罷了,老老實實當(dāng)個奴才,恭順一輩子。
可偏偏……她們有血海深仇在身啊!
將來還要靠攝政王才能復(fù)仇,怎能不按照王爺?shù)男囊庾鍪拢?/p>
王爺近日也不知忙什么,她去對面的院子瞅了幾回,門房都說王爺不在,無奈之下,她只好趁小姐睡著休息的功夫,讓月牙拿了令牌,去攝政王府尋人!
王爺說過的,但凡云家這邊出了什么要緊的大事,一定要第一時間找他。
誰曾想,妹妹拿著令牌去了王府,連大門都沒進(jìn)去,還被人痛打一頓趕了出來……
那是她的親妹妹啊,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她怎能不心疼。
可心疼之后……又是滿腹惶恐。
難道,王爺收回對小姐的心思了嗎?
那她和妹妹往后……
咔噠。
云清絮將手中的綠檀木梳子重重地放在梳妝臺上,看著跪地的柳葉,眼底盡是失望。
“當(dāng)初買你們?nèi)敫畷r,我就說過,你們要走,五十兩銀子就當(dāng)是借款,拿了賣身契盡快離開就可以?!?/p>
“你們卻偏說救命之恩涌泉相報,非要留在府中?!?/p>
“在府中的這幾個月,我拿你們當(dāng)親妹妹對待,萬事都同你們商量……可你們又是怎么待我的?”
“我不是說過嗎?不要招惹攝政王府,不要去找玄翼幫忙,更不要跟那人有任何的交集!”
“可你背著我,悄悄讓月牙上門求助,害的月牙被打了一頓……”
“你真以為王府是那么好進(jìn)的嗎?你我卑賤之軀,王府那種高不可攀的地方,又豈容你我涉足!”
云清絮看著月牙臉上紅腫的巴掌印,不禁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血與淚的教訓(xùn)告訴她,高墻厚瓦、朱檐瓊壁的攝政王府,從來不是神仙住的地方,那就是一個誰進(jìn)了都會脫一層皮的魔窟!
“你們走吧?!?/p>
云清絮轉(zhuǎn)身,從柜子里翻出姐妹倆的賣身契,“云府出了這種事,沒必要讓你們姐妹倆跟著操心奔波,這是你們當(dāng)時的賣身契,賣身的銀子也不用給了,就當(dāng)我發(fā)善心了?!?/p>
云清絮當(dāng)著姐妹倆的面,將那賣身契撕碎,眼底一片冷漠。
“從今天起,咱們之間再也沒有瓜葛?!?/p>
“小姐!”
柳葉不可置信地看著云清絮,跪行過去抓著她的裙角,聲音哽咽,“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自作主張了,往后絕不會再去找攝政王,更不會違背小姐的意愿……”
云清絮卻鐵了心,“給你們?nèi)鞎r間,盡快收拾東西搬走?!?/p>
說完,不再看面色驚慌的姐妹倆,抬腳出了屋子。
屋外,細(xì)雪已變成鵝毛。
一片片無聲無息地垂落,落在那樹葉尚未落盡的喬木之上,翠色、黃色與雪的白色,交疊在一起,有種肅穆的美。
廊下很冷,卻沒有云清絮的心冷。
一個月之后,兄長會頂著罪名“死”在流放途中。
她會將侯府贈送的一切財物,都返還回去,包括這一個院子。
身無長物的她,租個小宅子在京中住下,還要想辦法籌謀自己的生計來源,絕對養(yǎng)不了柳葉和月牙姐妹倆。
不如就此放她們離開。
她們自稱是賣身葬父的姐妹,可言談舉止,做事態(tài)度,一點都不像農(nóng)家女子,反而像大家族里培養(yǎng)出來的婢女一樣。
主意大,心也大。
攝政王府是她曾經(jīng)歷過的最黑暗的地方,她寧死也不愿和那邊有來往的,酒樓那一夜,斷送了她的清白,兄長若是知道她去找攝政王救命,估計也會氣得一根繩子勒死在獄中。
一陣?yán)滹L(fēng)裹著雪花,鉆進(jìn)衣領(lǐng)。
她不受冷,打了個哆嗦,將衣服裹緊了些。
這么冷的天,好在兄長是在室內(nèi),不用在室外挨凍。
……
百里之外。
京城官道上。
雪越下越密,朔風(fēng)挾裹著雪花,砸在臉上,很快又被體溫濡,濕,變成冰冷的液體,灌進(jìn)衣衫之內(nèi)。
寒意,鋪天蓋地,滲進(jìn)骨髓。
一個渾身上下被雪覆蓋的男子,迎著風(fēng)雪,駕著高頭大馬,在官道上疾馳。
一夜的顛簸,雙臂都被凍麻了,唯有一雙鷹隼一般的厲目,凝望著京城的方向,不辭風(fēng)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