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正午的炊煙升起,爐灶中悶的米飯傳來撲鼻的香味,李夫人招呼著云清絮一起盛飯時(shí),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云清絮手指一顫,被鍋灶燙了一下,燙出一片紅痕。
看著院外準(zhǔn)備去開門的李父,眼底的失落之色一閃而過。
人來了。
攝政王府的人。
上午那群兵將問路的時(shí)候,她便知道他們?yōu)榱藢に鴣怼?/p>
那副將見了她之后,拿著畫冊比對一番,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密,林,她就明白,此人肯定是找玄翼匯報(bào)去了。
云清絮自己也不理解。
玄翼堂堂一位王爺,權(quán)傾朝野的權(quán)臣,為什么在這種風(fēng)雪冷僻的日子里,讓自己的禁軍在荒郊野嶺里尋找她的蹤跡?
利用價(jià)值?
她有什么價(jià)值。
情根深種?
不可能。
難道是因?yàn)槟且灰棺屗乘柚娥捝狭俗约旱纳碜樱?/p>
可前世……他也沒再用過她這具身體啊。
……
一旁的李夫人將那悶著魚湯的瓦罐打開,鮮香撲鼻的味道,讓人食指大動(dòng)。
她笑著端著那瓦罐,一邊往外間走去,一邊道。
“應(yīng)該是鄰居過來借柴火的?!?/p>
“這大雪天的,露天的柴火都濕透了,唯有咱們家里的,堆了一整個(gè)柴房,也不經(jīng)常用,空余出許多來?!?/p>
“絮兒,你今日跟淵兒撈的這些魚可真好,燉出來新鮮味美,你看這肉湯,聞一口就要流口水了?!?/p>
“我們快些開飯吧?!?/p>
云清絮心不在焉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捧著托盤將眾人的餐飯捧到外間,一抬頭,正好看著那穿了一身玄色錦衣,踏雪進(jìn)屋的男人。
他高冠束發(fā),足躡玉縷,一身玄金色的長袍,威嚴(yán)又肅穆。
幾日不見,瘦了許多。
臉頰微凹,讓他的五官更顯深刻。
一雙深長的鳳眸,比從前更多幾分戾氣和狠厲。
可那厲色在看見她時(shí),瞬間消散。
如春風(fēng)化雪一般,變成笑意。
“絮兒,我終于找到你了?!?/p>
話中的情意,幾乎要遮掩不住。
帶他進(jìn)來的李父,和李夫人對視一眼,皆看出彼此眼底的震驚和復(fù)雜之色。
另一邊,換了一身整潔的青衫的李淵,掀開簾子闊步走來。
面上帶著朗潤的笑意,“父親,是隔壁家二叔來了嗎?今日燉了好大一鍋魚湯,讓二叔也端……”
看見玄翼后,笑容窒住。
他認(rèn)得他。
那日,在越秀樓前,便是這人縱馬而來,將那外衣蓋在清絮的身上,當(dāng)著他的面宣誓主權(quán)。
那日……是在大街上,他和清絮只有一面之緣,無奈之下,不得不退讓。
可今日……是在自己的祖宅之中,他與清絮朝夕相處多日,若再退讓,未免也太窩囊了些。
笑意再次浮上,只是帶了一點(diǎn)疏離。
“原來是你。”
“這位兄臺(tái)用午膳了嗎?若不嫌寒舍粗鄙,便也為你添一副碗筷吧?!?/p>
玄翼沒有理他。
只是怔怔地看著云清絮,想到在寒山寺上尋不到她的的絕望和痛苦,沿著官道一路尋人的掙扎與焦急,這些日子為找她的煎熬,那萬千情緒,如今到了她面前,看到她安然無恙的站在這里,只覺心臟缺失的地方,終于被填滿了。
她還活著。
好好活著。
雖然還是用那種冰冷生疏的眼神看著他。
可已足夠了。
他要的不多,從前或許還盼著能守著她過一輩子,可如今,什么奢望都沒了,只要她活著一日,對他而言,這一日便不再渾噩。
“多謝李兄。”
玄翼不敢再看云清絮。
他怕再看下去,會(hu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會(huì)嚇到她。
只是拱手,朝李淵微微屈身。
堂堂攝政王,這輩子只對兩個(gè)人低頭服軟。
一是他的父王,他想要在王府里站穩(wěn)腳跟,必須要借助父王的勢力。
二是云清絮,在她面前,他卑微地可笑,卻甘之如飴。
今日,是他頭一回朝外人低頭。
“李兄救命之恩,本王來日必有厚報(bào)。”
李淵看著面前俯首的男子,心中五味陳雜。
竟然……真的是攝政王。
在湖邊見到那群禁軍時(shí),禁軍自稱攝政王府的人,他心里已有猜測。
天下莫說是讀書人,便是尋常百姓,誰又不知攝政王的威名?
原來,與清絮糾纏不清的這個(gè)男子,竟是萬人之上的第一權(quán)臣……
而他,一介秀才,功名之路,剛剛開始。
拿什么比?
李淵眼底閃過一抹絕望之色。
但很快,壓下那絕望,錯(cuò)開身子,不敢受玄翼的禮。
“王爺身份貴重,草民怎敢攀附,救下云姑娘純屬偶然,更何況,草民與云姑娘也是舊識(shí),他是草民的……義妹?!?/p>
最后兩個(gè)字,如吞針一般苦澀。
可為了云清絮的聲譽(yù),他只能咽下這苦澀。
“救自己的妹妹,當(dāng)不得謝的?!?/p>
“王爺……今日便要帶走舍妹嗎?”
李淵說這話時(shí),并沒有看玄翼,而是看向云清絮。
云清絮不忍直視他眸中的情意,別開了臉,沒有回應(yīng)。
但她的動(dòng)作,已說明了一切。
總要回京的。
京中那么大一堆攤子等著她處理,兄長等著她平安的消息,蕈月也不知所蹤,李氏父母雖然對她和善親切,但她明白,這里不是她的家……
義女之言,騙騙別人也罷了,如何能騙得了自己呢?
長痛不如短痛,還是早點(diǎn)離開吧。
……
一個(gè)時(shí)辰后。
一群兵將在前開路,一輛馬車跟著那被開辟出來的路面,緩緩前行。
繪著黑漆的寬大馬車內(nèi),云清絮透過那窗扇,看著外面的雪景,不知想些什么,眼底落寞無言。
凝重的氣氛,壓抑又磨人。
玄翼的手指快把手中的珠串盤裂了,盤到第一百零八圈后,忽然道。
“你要是真喜歡這扶溝村,本王便把這一片全部買下來給你做私莊,讓他們做你的佃農(nóng),往后聽你差遣,如何?”
云清絮扒在雕花窗戶上的手指一僵,不可置信地回首,看著玄翼眸中的認(rèn)真之色,覺得眼前這人腦袋怕是被驢踢了。
“人家救我一命,我反過來讓人家給我當(dāng)奴才?”
“這就是你攝政王府的規(guī)矩嗎?”
這一刻,云清絮忽然明白了。
合著上輩子她給他生了孩子,還在他后院里頭漿洗做活,在這位腦袋被驢踢了的攝政王看來……是種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