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
讀書這件事本就是謬論。
也許一開始就是錯的。
“回去好不好……”
云清絮抬手拽住云清川的袖子,她看著相依為命多年的兄長,看著他眼下的黑青,看著他發(fā)白皸裂的唇,看著他臉上那一道漸漸浮起的淤痕。
她想罵他,可話到嘴邊,卻什么都罵不出來。
“我們回玉樹村好不好……”
玉樹村三個字一出來,不僅是云清絮,就連云清川都怔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云清絮,抓著她的肩膀,“絮兒,你想起來了?!”
云清絮僵在原地,渾身冰冷。
十年之前,她曾經(jīng)遭過一場大難。
忘記了幼年的一切,忘記了父母的模樣,忘記了出身,更忘記了自己是誰。
她的一切身世,都是兄長告訴她的。
他們祖籍是在江北州黎川縣,村落是位于玉渡鎮(zhèn)的清河村。
父母早亡,村里也沒有其他親人,兄長無奈,便帶著她遠離故土,去黎川縣求學。
這是兄長告訴她的過去。
從前,她對此深信不疑的。
可為何此刻,竟然脫口而出叫玉樹村?
看兄長的反應……
似乎,她們的村子原本就叫玉樹村?
那兄長為何瞞了她這么多年?
叫出玉樹村的名字后,像有連鎖反應一樣,許多畫面從眼前一閃而過。
中毒的少年,山洞里的陪伴和擁抱,那一曲又一曲的笛聲,還有那個少年在她耳邊,鄭重的對她承諾。
“你等我?!?/p>
“等我在王府站穩(wěn)腳跟,等我掌權(quán),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p>
接著,少年將一枚玉佩,放到她的掌心。
玉佩上還帶著他的體溫,灼烈又炙熱。
總角之約,互許終生。
哐當——
云清絮猛地后退兩步,腰撞在背后的書架上,紛紛揚揚的書籍灑落下來,散碎一地。
她的腦海中突然多了一段記憶。
雖然還沒有想起爹娘的樣子,但卻想起了那個少年的模樣。
幼年的玄翼。
當年玄翼被王妃追殺下毒,淪落至江南,是她救了他,在山洞里守了他一個月。
那玉佩不是從破廟里撿的。
是他親手交給她的。
所以,玄翼尋了那么多年的救命恩人,不是別人……而是她嗎?
這一刻,云清絮覺得她的人生,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前世,她被她的少年,桀磨至死。
今生,她沒有踏入王府,可她最敬愛的兄長,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絮兒,你真的想起來了嗎?”
云清川的聲音,有急迫,有慌亂,卻沒有驚喜。
爹娘葬身火海,全村因為玄翼被英王妃屠戮之事,這樣的血海深仇,他一個人背負就好了。
她不愿絮兒活在懊惱和仇恨中。
畢竟,若沒有玄翼,若絮兒沒有救他,英王妃就不會將恨怒灑在玉樹村,爹娘就不會死,宗族長輩更不會尸骨無存……
絮兒,更不會在遭受打擊之后,創(chuàng)傷性失憶,忘掉從前的一切。
比起報仇,他更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平安一生,幸福美滿。
“沒有?!?/p>
云清絮推開云清川壓在自己肩膀上的雙手,緩緩搖頭,“只是突然想到了這么一個地名?!?/p>
“我們祖籍不是清河村嗎?為什么我會想到玉樹村?”
“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沒有說?”
她總覺得,她想起來的這點回憶,不及真相的十分之一。
讓她失望的是,云清川并不打算說實話。
眼神躲閃,落在一旁,避開這個話題。
“忘了就忘了吧,往后我們朝前看,不回頭?!?/p>
“我那邊還有一披新貨,這次不是貂裘,是狐裘,明日送到你的店鋪中售賣?!?/p>
“臨近年關,狐裘更是供不應求,你多賣些,攢點兒體己銀子,明年好做新的買賣?!?/p>
云清絮聞言,將大腦從回憶中抽離,落到現(xiàn)實。
掃了一眼門口處的柳葉,冷笑著拒絕,“你這是狐裘嗎?你這是蘸了人血的饅頭,這樣的好東西,還是讓給別人吧,我可吃不起!”
“往后你有什么貨物買賣,不必找我,堂堂逆賊,你會沒有自己的門道?”
云清川被她話中的尖銳之意給刺痛,“絮兒,你不必這樣咄咄相逼,無論我投靠誰,你都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云清絮不接他這話,冷聲反問,“月牙在哪里?”
“柳葉臨死之前留下遺言,交代我照顧好她妹妹,我剛才進府時,看到月牙的屋里熄了燈……。”
“月牙黏她姐姐,她姐姐不回府,她絕不會睡的?!?/p>
“你不會把她也殺了吧?”
云清川面帶猶豫之色,遲遲沒有開口。
云清絮見狀,怒上心頭,“你若將她也殺了,你我兄妹之情今日就斷了吧!”
“沒死?!?/p>
云清川嘆了一聲,指了指后院。
“綁了扔在枯井里,準備過兩日再處置,若連兄得救,看在她伺候了幾個月的份上,就將她割了舌頭送西北去,也算留了一條命——”
“好好好。”
云清絮恨怒至極,只余冷笑。
不再跟云清川廢話,轉(zhuǎn)身沖向后院。
后院確實有一處枯井。
從前是有水的,后來京城的水路改道,將許多井口都填封住了,這枯井便也不再有水,用厚重的井蓋悶著,不見天日。
云清絮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扒開那井蓋,院內(nèi)的火光泄進去,嗓子被堵住的月牙,看到了求生的希望,在井底啊啊地求救。
云清絮聞言,頓時又悔又氣。
她就出去這么一會兒,姐妹倆都差點兒沒了命。
早知會發(fā)生這種事,她打死都不會跟林婉如喝那一道茶水。
“月牙,是我回來了?!?/p>
“你不用怕,我這就救你上來?!?/p>
云清絮從庫房拖來一條麻繩,一頭綁在那水井旁的桑樹上,系了個死結(jié),一頭綁在自己的身上,準備跳下去將月牙給救上來。
跟著過來的蕈月和云清川急忙將她攔住。
蕈月?lián)鷳n地說,“清絮,讓我下去吧。”
“這枯井里頭都是亂世和碎片,你別傷著了。”
云清川也開口阻攔,“等明日找兩個武夫下去,將人給撈上來,不過一夜,不會有事的?!?/p>
云清絮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肉沒割在你們身上,你們倒不知道疼?!?/p>
“你們找人下去?我真怕等上來時,月牙也死在你們手里頭?!?/p>
懶得跟他們廢話,云清絮拽著繩子,攀援著井壁,探入枯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