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架馬車上,跳下來一位釵玉滿頭的貴婦人。
四五十歲的模樣,上好的脂粉卻裹不住她眼底的憔悴之色。
她一下馬車,便將手中的暖爐往云清絮身上砸。
眼底,淬著徹骨的恨意。
“你這個賤人!為什么你好端端地活著,為什么我的女兒卻死了!”
“一百個你都抵不過她的一根汗毛!”
事發(fā)突然,云清絮躲避不及,正燃著的炭火從暖爐里飛出來,撞到她的胸口上。
嘩啦——
焦炭味、衣料燃燒的味道、皮肉被灼燒的味道,伴隨著月牙的驚呼聲,瞬間惹來所有人的注目。
“小姐!”
月牙后知后覺地撲過來,急得臉都紅了,抽出帕子拍打那散落在衣襟上的碎炭。
看到云清絮胸口處被炭火燒爛的皮膚后,更是委屈的差點掉下淚來。
細白如玉的皮膚,被燙出一大團潰爛,烏黑的邊緣與其中艷色的血肉交織,光看一眼,便起了感同身受的疼。
那婦人一擊得中,猶不解氣。
她身形比尋常婦人略高大些,掙扎著撲過來,一腳踹開月牙,攥住云清絮的脖子,恨不得將她掐死當場——
“賤人!你去給我的香娘陪葬!”
“滿京城的人都怕攝政王,不敢去你云家討個說法,自家死了女兒都要憋著這口氣,唯恐朝堂上被他穿了小鞋!他好大的氣勢!你好大的臉面??!”
“可我不怕!”
“我這輩子死了丈夫沒了兒子,只這么一個女兒……她是我的全部啊!今日哪怕被玄翼那瘋子一刀砍死,我也要給我女兒報仇!”
她暴著青筋的雙手,死死勒著云清絮的脖子,那柔弱的頸骨好似紙片一樣,又脆又薄,再多用三寸力氣,便能當場掐斷。
云清絮反應(yīng)不及,只覺一尊巨山壓在自己身上。
她費力的掙扎,卻在絕對的力量之下,成了徒勞。
她張了張嘴,想為自己解釋,可嗓子被攥住,連一聲求救的音節(jié)的都發(fā)不出來。
寒山寺之事,沸沸揚揚一個月。
京中盛門恨她入骨,說她與反賊勾結(jié),暴露了貴女們的位置,恨不得殺她而后快,卻礙于攝政王的威逼,各個偃旗息鼓。
她都知道。
她也想為自己辯解,卻又不知該如何去辯。
貴女們雖非她所害,可確確實實被兄長所害!
一筆寫不出兩個云字,這份命債,她不背也要背!
今日入宮,她料想過會被羞辱,會被指責,會被謾罵。
就當是渡劫一場,萬事忍著,撐過今日便好了。
可她萬萬想不到,她一只腳還沒邁入這巍峨的宮墻,便有人要奪她的命!
……
“絮兒!”
角落處,剛下馬車的林從鶴看到這一幕,瞳孔微縮。
因府中老夫人的喪事,家中女眷不便入宮參會,兄長作為侯爺,又是老夫人的親子,要在靈堂里守著,便只有他能騰出時間來入宮朝拜,免得失了侯府的禮節(jié)。
從前的藍衣公子,如今一身黑色素服,發(fā)上一頂銀冠,步履之間,再無輕浮散漫,只有凝重與沉穩(wěn)。
細看那對桃花眸深處,縈繞著揮散不去的哀色。
可那抹哀色,在看到云清絮遭此突變時,變成了急躁與怒意。
“太放肆了!”
他推開前頭擋路的小廝,大步朝云清絮走去。
“天子腳下,這婦人昏了頭不成!竟然敢——”
“三爺……”
他前腳剛邁出去,袖口便被一只柔弱白 皙的手給挽住。
一身素服的綠蕪,掩蓋住眼底的復(fù)雜之色,雙手攀援,拽住林從鶴的右臂。
“三爺,都是女眷在場,咱們府里又逢此突變,您實在不宜出頭啊……”
林從鶴自然知道他過去救人,身份不妥。
可讓他坐視云清絮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欺凌,他還算個男人嗎?
“放手!”
林從鶴理智全消,一把拽開綠蕪纏在自己臂上的手,力道極大,幾乎瞬間,便逼出一團淤血的紅痕來。
吃痛之下,綠蕪松開了雙手。
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淤痕,看著林從鶴急急奔去的背影,又看著被那婦人壓在地上,幾欲窒息而亡的云清絮,綠蕪心頭遍是恨意,恨意之中,又帶著快意。
掐死她吧。
這賤人玉隕香消,所有人就都清凈了!
她跟三爺相識數(shù)十年,三爺都待她客氣以禮,雖有知己之情,卻無恩愛之意。
憑什么這賤人幾個月的時間便讓三爺對她死心塌地!
即便解除了婚約,即便兩不相欠割袍斷義,可三爺醉酒之后……叫的還是她的名字!
憑那張臉嗎?
呸!
今日她若不死,總有一日,她要把那張讓人惡心的臉給刮花。
……
林從鶴推開眾人,趕到云清絮面前時,看到那突然出現(xiàn)的玄衣男子,腳步頓住。
攥握成拳的雙手,無力地松開。
眸中升騰的光,再次熄滅。
……
滴答。
滴答。
血,砸在自己的臉上,甜膩的血腥味,渾噩如夢。
云清絮還以為是她的幻覺。
窒息中間,艱難地睜開眼,看到的,是婦人赤目圓睜的雙眼,還有……
從她胸口處,滴落下來的血。
那血,剛開始是滴落,后來成了線,再后來變成血流……
血色中間,一把銀亮的匕首,極為顯眼。
那匕首從她的后背扎進來,直入胸口,翻攪兩下,便斷了她的心脈,奪了她的命。
而那原本箍住自己的脖子的雙手,漸漸脫力。
婦人青筋畢露的指節(jié),頹然地松開了她的脖子。
看她的眼神,交織著恨意與不甘。
最后,漸漸變成絕望。
哐當——
婦人的后背被巨力提起,又被巨力甩開,砸在地磚上,那匕首的尖端換了個方向扎去,徹底要了她的命。
頭一歪,氣息斷絕,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
這一切,云清絮看不到。
窒息的感覺消散,新鮮的空氣涌進來,云清絮雙手撐著冰冷的地面,只能看到頭頂瓦藍色的天穹,晴空萬里無云。
死里逃生的不真實的感覺,讓她唇邊凝出一抹苦澀來。
下一刻,一只帶著血的手,伸到她面前。
低沉的聲線里,難掩疼惜。
“還能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