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軒內(nèi)云清絮喝醉了。
她手中拎著酒壺,頸間、衣領上,皆是漫灑的酒水。
在她對面席地而坐的,正是也有三分醉意的李淵。
今夜玄翼被她留在了蘅蕪苑,玄翼不在,沒人支使李淵了,李淵也終于得了清凈,有時間與她見面。
因為白日里發(fā)生的事,二人相處時,沒有從前的輕松自在,反而有許多難言的尷尬。
只能借酒來舒緩氣氛。
云清絮一杯接一杯的酒水下肚,李淵過來勸她,她卻拉著他的袖子,帶著醉意道。
“我要走了?!?/p>
李淵心頭一驚,“什么意思?”
云清絮笑著擦去唇邊的酒水,并未解釋,只輕聲道:“我走以后,玄翼總不會再難為你了,無論你是做官還是繼續(xù)做學問,依照你的學問和本事,總有出頭之日?!?/p>
“我在京中,也沒什么旁的關系,只有你一個友人,只有兄長一個親人?!?/p>
“你,我不擔心。可兄長將來如果走錯了路……”
云清絮從懷里取出一個香囊來,遞給李淵,“你就把這個給他?!?/p>
她解釋道,“這里頭裝的是一塊香樟木。”
“南方多蟲蟻,阿爹給兄長買的第一本書,被一群打窩的白蟻給啃了,兄長抱著殘破的書本哭了一天一夜,眼睛腫了好幾日?!?/p>
“我特意去鎮(zhèn)上問了抓藥的大夫,大夫說這香樟木可以防治蟲蟻,從那以后,兄長的每一本書,我都會為他壓上一塊香樟木。”
想到幼年的事,云清絮面上有了溫柔的笑意。
那是她生命中難得的美好。
“那之后,兄長的書再也沒有腐爛過。”
“你把這個給他,告訴他,無論將來是一朝得意,登上那九重金闕,還是押錯了寶站錯了隊,零落成泥淪為階下囚徒?!?/p>
“他在我心里,永遠都是那個抱書而眠的少年?!?/p>
“君子,思無邪?!?/p>
……
“李淵?!?/p>
云清絮又說了許多話,一邊說,一邊飲酒。
后來月上中天,她醉的不知今夕何夕,忽然開口道。
“我們一人交換一個秘密如何?”
“我先說?!?/p>
醉酒后的她,笑得比清醒時的她更明媚生動。
“若我能在他之前認識你,我一定會選擇你?!?/p>
“該你了?!?/p>
云清絮笑著催促。
她的對面,穿著一身青衫的李淵,自嘲一笑。
手中的酒水里,倒映出他的卑微與弱小,倒映出那站在云清絮身后的,剛剛乘著月色而來的攝政王玄翼的衣衫鬢角。
一雙冷冽的,帶著殺意的鳳眸,朝這邊刺過來。
仿佛他多開一次口,多說一個字,多給一個承諾,多與云清絮親近一瞬,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爺便要他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該你了……”
云清絮又灌了半壺酒,重復著,去拉扯李淵的衣袖。
李淵在玄翼眼神的威逼下,緩緩起身,退到一旁,眼睜睜看著玄翼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看著云清絮那被酒水潤濕的手,抓住了玄翼刺金的衣袖。
“說呀。”
云清絮輕輕晃動,像在撒嬌。
玄翼寵溺的看著她,眼底埋藏著洶涌的愛意與情意,炙熱的要燒起來一般。
卻一句話都不能說。
不敢說。
“不說……那你喝酒。”
云清絮將自己手中見底的酒壺扔到一旁,隨手抓過一個滿溢的酒壺,摩挲著朝玄翼的唇邊送去,“你喝。”
她冰冷的指尖,觸碰著他滾燙的唇。
像一只火把,點燃了他的生命。
玄翼順著她的手,將那冰冷的酒水咽下去,連吞咽的動作都忘了做,任由酒水直接灌進胃里,灌滿胸腔。
云清絮見他如此聽話,吃吃地笑了起來。
笑過了,又取過另外一個酒瓶,問他,“還能喝嗎?”
“喝?!?/p>
玄翼嗓音嘶啞。
莫說是酒水。
就算這里頭裝著見血封喉的毒藥,只要她喂的,他都甘之如飴,一飲而盡。
不知灌了多少壺,云清絮酒意涌上來,再也撐不住,趴在酒桌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在她額頭即將撞到桌角上時,玄翼伸出右手,護住了她的額頭,接著,將她橫抱而起,擁在自己懷里。
懷抱被塞滿的感覺,幸福的讓人想要落淚。
玄翼緊緊抱著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骨頭里,這樣便永遠屬于他,永遠不會被旁人覬覦,永遠不會分離。
可他卻怕弄疼了她。
只能輕輕抱著,用盡畢生的溫柔與憐愛。
用衣衫護住云清絮的身體后,玄翼看向角落處的李淵,眼底又恢復了熟悉的冰冷和殺意。
“她和你說了什么?”
李淵垂眸,掩去眼底的譏諷與嘲笑。
你玄翼以勢壓人又如何,你攝政王權(quán)統(tǒng)天下又如何?
你殺那么多人殺的天翻地覆又如何?
你就算將來登基為帝有了千秋基業(yè)……又如何?
你心愛之人,恨你入骨,一刻都不愿意待在你的身旁,用盡一切手段,想要離開你……
你永遠都是那個失敗的人,你永遠都是個可憐蟲。
“王爺不是聽到了嗎?”
李淵抬眸,直視玄翼,認真地重復:“云姑娘說,若她能早一點遇上淵某,她愿意成為淵某的妻子?!?/p>
玄翼身周的冰寒之氣幾乎凝為實質(zhì)。
強壓著怒意,“本王問的不是這個?!?/p>
“可云姑娘只說了這個?!?/p>
好好好。
玄翼懶得再跟李淵浪費時間,“明日起,你就回李府吧,你與冬枝正是新婚燕爾濃情蜜意的時候,本王做不來那等拆散鴛鴦的惡人,絮兒也是通情達理的人,知道你離開的原因,也不會再逼著讓你留下了。”
“王爺所言極是?!?/p>
李淵將云清絮遞給他的香囊收到袖中,頷首點頭,“淵某今夜便走?!?/p>
玄翼見他如此痛快答應下來,便知他有旁的算計。
可那又如何?
只要不在攝政王府里礙眼,就算他想要扔了筆桿子去當兵,也隨他折騰去。
……
玄翼離開后,過了許久,李淵麻木的肢體才恢復知覺。
他緩緩走到剛才的位置,坐下。
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坐墊,眼底帶著溫柔的愛意,好像依靠那里殘存的空氣,還能看到她的眉眼一樣。
“絮兒?!?/p>
他舉杯,語氣認真。
“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即便我父母以死相逼,我也不會為了孝義舍棄你。”
“他們的債,我來生再還。”
“今生,只想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