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姝公主面上只畫了一半的妝,脂粉遮住了她發(fā)青面色,但另外一張素臉上,卻暴露了她的惱恨與憤怒。
今日是她成婚的日子。
女子一生只有一回的喜事。
為了這一天,她前后忙活了幾個月不說,昨夜更是激動的一夜未睡,天不亮便從榻上起來,讓妝娘為自己絞面。
她的鳳冠霞帔,早已備好。
那在房間內比日光下更流光溢彩的東珠冠,也放在了絲箔鋪墊的托盤上。
等梳妝完畢,她會穿上她親手繪繡的嫁衣,等待著她心愛之人,騎馬來到公主府前,之后坐上那寬大又奢華的婚車,六匹棗紅色的駿馬驅馳,帶著他們先到皇陵祭天,再巡回過京城的每一條街道,讓京城的百姓與臣民們,也能瞻仰皇室婚典的榮光。
等到夜里,鮮花漫道,火燭將京城的桐柏樹照亮,七彩的孔明燈齊放,像天下昭告她與心愛之人,白首一生的開始。
可她萬萬想不到,第一步就出了問題。
大婚當日,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子吊死在公主府門前。
大理寺的官員來了不說,還要徹查她的公主府,還要將值守的侍衛(wèi)全都帶到大理寺中審問,如今……更是把黑鍋扣在她的頭上,說她耽誤大理寺辦案!
長姝公主怎能不氣恨!
看著這位義正言辭公事公辦的周大人,長姝公主強忍住那壓不住的怒意。
“周大人,你非要與與我公主府撕破臉嗎?”
“半點情面都不給本宮留嗎?”
“今日的新郎官,也是在你周大人手底下當差,你半點同僚之誼都不看嗎?”
周大人微微拱手,一派剛正不阿,“公主說笑了?!?/p>
“云大人日日伺候在陛下身旁,是天子近臣,如今又成了公主府的駙馬,即將奔上了那等青云路了,本官可沒有那個臉面,敢跟云大人做同僚?!?/p>
“正是因為顧念著公主大婚,不想耽擱了公主的吉時,本官才想將人帶走,盡快解決此事。”
“還請公主將公主府所有的內侍和庭衛(wèi)全叫出來,待本官查問一番后,斟酌著將哪些人帶到大理寺審訊?!?/p>
“公主放心,本官也不是那等囂張跋扈之輩,必然會留下幾個奴才,伺候著公主今日的婚典儀程,不至于讓公主府只剩下個些老弱病殘,無法完成婚儀。”
到了這種時候,長姝公主若再猜不出來今日之事,是有人存心惡心她,那她就是傻子了。
“你是誰的人?”
長姝公主死死盯著那周大人,“是攝政王的人嗎?”
周大人拱了拱手,“本官是百姓的父母官,從來不站隊?!?/p>
墻外的喧囂聲,漸漸涌入墻內。
天色越來越亮,日光越來越盛。
再有半個時辰,云清川便要過來接親了。
他一來,賓客們也要來了。
公主府建府日晚,人手本就薄弱,若再被大理寺帶走一批人去,今日只怕連賓客都招待不全!
好好的一場婚宴,將會變成全京城的笑話。
想到這兒,長姝公主猛地起身,眼底閃過利芒,“本公主懷疑,你是漠北的內奸。”
周大人面色微變,“公主可不能隨便潑污水啊?!?/p>
長姝公主冷笑一聲,“云朝只有我這一位公主,大婚之事,更是涉關皇室的顏面,那人早不上吊晚不上吊,偏偏在今日吊死在我公主府門前,還立刻引來了你這個大理寺主政官員……你們不就是想趁亂鬧事,好你霍亂我云朝的太平嗎?”
反咬一口的事,難道就大理寺會嗎?
長姝公主從椅子上站起來,冷眸掃視著那群蜂擁而至的官差,還有院內自己公主府的侍衛(wèi),她猛地抽過侍衛(wèi)腰間的佩刀,快步下了臺階,在周大人驚愕的眼神中,抵在他的脖頸之上,掃視著面色巨變的眾人,冷聲道。
“本宮既為皇室公主,自應當守衛(wèi)云朝天下安寧,捉拿內奸,義不容辭!”
周大人萬萬想不到,長姝公主不僅不交人,還敢當場與他翻臉,想到主子的交代,絲毫不畏懼那橫在脖子上的長劍,譏諷道:“長姝公主,你這公主之位是怎么來的,你比本官清楚。”
“從英王遺孤到如今的公主身份,你過往二十年的經歷,可都在大理寺的案卷上記載著呢,本官為官幾十年,剛正不阿,可你呢?”
他靠近了些,用僅容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輕聲道。
“從前不是漠北帳中的軍ji嗎?如今搖身一變,披上了富貴錦緞,竟忘了自己的來時路?”
“若說內奸?整個京城沒有人比你更像內奸啊……”
長姝公主萬萬想不到,眼前的周大人竟然她的過往!
除了羌門極個別的人之外,根本沒人知道她從前的經歷!更不知道她軍ji的身份!
是誰告訴他的?
是玄翼?是云清絮?還是……
電光火石之間,長姝公主不可置信地抬眸,手中的劍掉下來砸到地上。
鋃鐺作響。
對面,那周大人唇線微動,吐出兩個輕疏的字來。
“主子?!?/p>
長姝公主面色巨變,往后踉蹌兩步。
所以,今日這一場變故,都是主子一手促成的……為何要選在她大婚這日,又為何……
周大人眸光瞇起,掃了一眼院子另一端的賀禮。
八箱賀禮,是一早上攝政王府帶過來的。
長姝公主明白了。
之所以選在今日,就是為了借助公主大婚的名頭,將攝政王玄翼逼死良家女子的名聲,傳遍京城。
為攝政王府的惡名,再添上一道。
主子做事,向來喜歡以一博萬。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唯一能撐起云朝天下的攝政王府,在一次又一次的詆毀中,必會民心散盡,再無半點威望。
到時候,整個云朝,又有誰能攔住他們?
可是……
可是為什么……
長姝公主眼底閃過一抹痛意。
投靠了主子之后,她就知道自己這條命,往后只為羌門而活,為了主子的大業(yè),她可以犧牲一切。
唯有……跟云清川在一起,是她的私心,私念。
如今,卻連這點私心,都不成全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