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院是圣心宮最核心的院落之一,也是冷翎瑤和祝月曦的居所。
聽到霽瑤的話,唐禹就知道她這一次失憶非常嚴重,她幾乎是忘記了一切。
看著她臉上溫和的笑意,唐禹的心情卻高興不起來,反而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哀愁。
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霽瑤心中的滋味。
那種分明笑著,分明很陽光,但又失去了一切的悲哀。
唐禹不敢直接挑明一切,只能陪她一起笑著,微微點著頭,表示從前認識。
冷翎瑤表現(xiàn)得比較熱情,或許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去表現(xiàn)自己,太冷,萬一對方是朋友,豈不是就得罪了。
所以她即使覺得笑得很別扭,但還是要那么做,這已經(jīng)成了她的習(xí)慣。
“可能不只是認識這么簡單,我的小名連師弟們都不知道,你卻知道…”
冷翎瑤捂嘴笑道:“我們或許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否則我不會把小名都告訴你?!?/p>
唐禹看著她,心卻更痛了。
他輕輕道:“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冷翎瑤道:“既然是很好的朋友,那我問的這些問題,難道不古怪嗎?”
唐禹道:“因為你有時候會失憶,會忘記一些事情。”
“我們一定是朋友!”
冷翎瑤莫名松了口氣,道:“你非但知道我的小名,還知道我的病?!?/p>
她帶著唐禹來到廳內(nèi)坐下,又連忙去給他泡了一壺茶。
然后她才坐了下來,有些不安,有些猶豫地說道:“那個…我…我們是很好的朋友,那我有沒有怠慢你?你知道的,我的病總會讓我忘記一些事,我不知道該怎么對你,才算不失禮,這個尺度我不知道該怎么把握。”
唐禹看向她,輕聲道:“我們的關(guān)系,不用掩飾,不用寒暄,不用偽裝,可以無話不談,無所畏忌?!?/p>
冷翎瑤整個人都頹靡了下來,她低下了頭,按住了自己的額頭,發(fā)出了疲倦的嘆息。
唐禹道:“很累吧?笑臉相迎,卻又摸不到邊界。”
冷翎瑤點頭道:“嗯,很累,我甚至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說話?!?/p>
唐禹道:“因為你依舊拿捏不到尺度,即使你現(xiàn)在知曉我們是朋友,但你還是不知道該怎么相處,在你心中,此刻的我是陌生的?!?/p>
冷翎瑤苦澀一笑,道:“給我點時間吧,或許我會想起來,你下次再來看我。”
唐禹搖頭道:“我沒時間了,但我有辦法讓你想起一些事。”
他看向冷翎瑤的腰間,指了指那個荷包,道:“把它給我。”
冷翎瑤臉色一變,當即吧荷包收了起來,果斷拒絕。
唐禹道:“為什么不給?”
冷翎瑤想了想,才道:“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唐禹笑了笑,道:“那你把你的劍遞給我。”
于是,劍遞給了他。
唐禹道:“即使是你隨身攜帶的寶劍,都不如這個荷包重要么?”
冷翎瑤皺著眉頭,陷入了沉默。
唐禹卻突然提起劍,往自己的脖子割去。
“不要!”
冷翎瑤驚呼出聲,連忙一掌拍在唐禹的手腕,將他的劍打落。
劍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她也有些愣住了。
唐禹看著她,輕聲道:“保護我,已經(jīng)成了你的本能?!?/p>
“你想起什么了嗎?”
冷翎瑤坐了下來,眼神黯淡。
她沒有回答,她只是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小聲道:“什么都沒想起,但是我很怕你出事,我知道,你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p>
“可我…卻把你忘記了…”
她的內(nèi)心是悲哀的,是自責(zé)的。
她甚至有點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連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都要忘記。
她又開始害怕,害怕自己的遺忘會讓對方感到挫敗,會傷害到對方。
這一時之間,百味雜陳,萬分煎熬。
只是就在此時,她感受到了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
非但有力,而且寬大,炙熱。
冷翎瑤抬頭,看到了唐禹認真的臉。
唐禹道:“你雖然失憶,但你作為武者的本能卻沒有丟失?!?/p>
“我握住你的手,你沒有掙扎,沒有推開我,說明你內(nèi)心是接受的?!?/p>
冷翎瑤顫聲道:“所以,我們…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嗎?”
“還是說…我們…是…戀人?但我卻把你忘記了…”
唐禹沉默了。
他感受到了對方在瘋狂渴求情緒,在用力找尋回憶。
這個時候,該怎么回答?
他微微一笑,道:“我曾對你說過…我愛你?!?/p>
冷翎瑤身體猛然一抖,駭然看向唐禹,雙目瞪大。
她有點不敢相信,喃喃道:“我怎么回答的?”
唐禹道:“你紅了臉,低著頭說…‘我知道了’?!?/p>
冷翎瑤沉默了很久,才道:“僅此而已?”
唐禹笑道:“或許我們還有很多話要說,只是那天還沒到時機?!?/p>
冷翎瑤閉上了眼,然后直接站了起來。
她看向唐禹,表情很認真:“跟我去見師父,我要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不是,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了?!?/p>
“如果是真的,那…那我竟然會忘記我愛的人嗎?我真恨我自己?!?/p>
她根本不容唐禹反駁,硬拉著她就往丹鼎院的后院走去。
他們來到了一個房間,按動機關(guān),打開了一個向下的地道。
沿著狹窄的通道走下去,寒意已經(jīng)襲來。
唐禹當即意識到,這是一個冰窖。
果然,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堆疊在一起的,用布圍著的冰墻。
冰墻之中圈出的狹窄空間,祝月曦就坐在里邊,渾身結(jié)霜,卻一動不動。
“師父!”
冷翎瑤大聲道:“你認識他嗎?”
祝月曦睜開了眼睛,雙眼迷離,神情欲亂,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她恨不得立刻撲過來。
但她沒有徹底迷失,而是咬牙道:“霽瑤!快帶他走!別讓他留在這里!”
“唐禹你快走!你別留在這里!”
冷翎瑤道:“師父,弟子問一個問題就走,他…是不是…我很愛的人?”
她的言語是如此堅決。
這一刻,祝月曦也看到了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祝月曦聲音都哽咽了,咬牙道:“是!傻徒弟!你愛他!至少曾經(jīng)某幾個瞬間愛過!”
冷翎瑤身影猛然一顫,她閉上眼睛,表情有些繃不住了,轉(zhuǎn)頭直接跑了。
祝月曦喊了兩聲,連忙道:“你別站在這,去看著她,別讓她做傻事?!?/p>
唐禹道:“霽瑤到底為什么有這個???”
祝月曦感覺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果斷回答道:“她很小的時候,見證過一場災(zāi)難?!?/p>
“她是…她是…雁門人,羯族人進犯,她看到了屠城,看到了數(shù)千人被煮成爛肉分食,其中包括她的父母和兄長?!?/p>
“那時候她剛好四歲,也是被當成了米肉,我路過哪里…才及時將她救下。”
“從那以后,她每日做噩夢痛不欲生,慢慢就有了失憶癥?!?/p>
唐禹道:“那為什么這一次,這么嚴重?”
祝月曦情緒本身就崩潰,此刻聞言,氣得直接大罵:“你還好意思問為什么!你以為我是她的誰?”
“我是她師父!是養(yǎng)她長大的唯一至親!如同她的母親!”
“她為了幫你,是怎么對我的?”
“你以為她對我沒有愧疚?你以為她的心不痛?”
“她不笨,她只是長期失憶,導(dǎo)致反應(yīng)遲鈍、性格冷淡。”
“但她分得清好壞,她的心很善良?!?/p>
“為了你,她極端羞辱了自己宛如母親的至親,她難道好受嗎?”
“遺忘,是她的靈魂在保護自己?!?/p>
“你殺昏君,你是英雄,但你別忘了,很多人不顧一切在幫你。”
唐禹沒有說話,他只是磚頭跑了出去,朝著霽瑤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