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星辰漫天。
涼風(fēng)吹起了喜兒的頭發(fā),她坐了起來,死死盯著唐禹,目光冷漠。
唐禹也坐了起來,看著周遭的一切,不言不語。
“你再說一遍?”
喜兒咬牙切齒,忍不住攥緊了他的衣領(lǐng)。
唐禹嘆道:“嗯,我不跟你走了,我想回謝府?!?/p>
“賤貨!”
喜兒氣得一掌把他拍倒,大聲道:“你是不是瘋了?是不是糊涂了?還是說你本就是個(gè)賤貨!”
“你覺得跟我走沒前途?你覺得跟著謝秋瞳就能錦衣玉食?你真以為自己是大貴族了?”
“那些游徼對(duì)你畢恭畢敬,你很享受吧?”
“那你滾啊!滾回去!去做你的大貴族!”
“早晚有一天!謝秋瞳會(huì)把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唐禹被這一掌打得嘴角溢血,他站了起來,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
喜兒連忙跟在他身后,惡狠狠地說道:“我早就知道你不肯跟我走!你哪里舍得那種富貴的生活!”
“謝秋瞳也認(rèn)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所以她才放心我?guī)愠龀??!?/p>
“唐禹,別以為我多看重你,我只是覺得你關(guān)鍵時(shí)候站出來保護(hù)我,像個(gè)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我只是覺得你能幫我拿到佛經(jīng),有點(diǎn)小本事?!?/p>
“你走吧,你回去吧,我一點(diǎn)都不在乎你?!?/p>
“早知道你是這種人,我第一天見你的時(shí)候,就該把你殺了。”
唐禹猛然回頭。
猙獰的臉色讓喜兒有些呆住了。
他看著喜兒,咬牙道:“你以為我想回去?我不想!”
“我也想跟你走!你漂亮!你骨子里并不壞!你至少真真正正為我付出過!”
“我對(duì)武林不是一無所知,我知道你師父是天下第一,我只要去了極樂宮,就永遠(yuǎn)安全了?!?/p>
“這狗屁世界,誰不想安全活下去?”
“更何況還有你,對(duì)不對(duì)?”
他喘著粗氣,拳頭漸漸捏緊,壓抑了將近一個(gè)月的情緒也終于到了崩潰的邊緣,如怒水決堤一般爆發(fā)了出來。
他吼道:“可是我和你不一樣!不一樣啊!”
“今晚的事,你說你見慣了,麻木了,你還說你父母怎么死的,你弟弟怎么死的。”
“可我沒有見慣!我沒有麻木!”
“我他媽是享受過文明的人!不可能像你一樣就這么認(rèn)了!”
“老子才十七歲,我還要活幾十年,我不想活在深淵之中?!?/p>
他戳著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我流的是紅色的血,面對(duì)這樣的事,我要怎么當(dāng)沒看見?”
“像你一樣?遭受了那么大的痛,卻要像個(gè)行尸走肉那樣,強(qiáng)迫自己忘記?”
“老子不想做懦夫!”
喜兒看著他,不停冷笑著,譏諷道:“你要做什么?就你這出身背景?就你這點(diǎn)人脈?就你這點(diǎn)武功?”
“連我都能輕易殺了你,你能改變什么?”
“你說得好啊,慷慨激昂,振奮人心,有用嗎?除了感動(dòng)你自己,有什么意義?”
唐禹把頭轉(zhuǎn)過去,揉了揉猩紅的眼眶。
他的聲音如此沙?。骸拔乙厝?,謝秋瞳能給我機(jī)會(huì),我要往上爬,早晚能做成一些事?!?/p>
“我不管我是感動(dòng)自己,還是鐵了心要做一些事,無論如何,我不能逃?!?/p>
“我既然來了,我就是這里的人了,我不能再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gè)外來者了?!?/p>
“謝秋瞳是很聰明,我承認(rèn),她看透了人性,看透了利益?!?/p>
“但我不怕她?!?/p>
“我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不是因?yàn)槲胰?,是因?yàn)槲乙恢痹谡椅易约?!?/p>
“如今我找到了,我該回去了?!?/p>
喜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唐禹沉默了。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最終他想到了一首詩。
“做什么?呵!遍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p>
他搖著頭,朝著馬車走去,聲音沉重:“我來到這個(gè)世界上,不可能永遠(yuǎn)渾噩下去,我總要做點(diǎn)什么?!?/p>
“做豬狗一樣的百姓?我不愿。”
“做舉起屠刀的貴族?我不想?!?/p>
“做贅婿?做鷹犬?做醉生夢(mèng)死的人?我不甘?!?/p>
“可我總要做個(gè)什么吧,哈哈!”
喜兒跟了他幾步,忍不住大聲道:“你想做什么?”
唐禹指了指前方,道:“太陽。”
喜兒微微抬頭,只見前方丘陵起伏,已經(jīng)有紅色的光冒出,天空像是染了血,朝霞滿天,很快,旭日初升,紅色的太陽照耀世界。
她深深吸了口氣,冷著臉道:“滾吧!你都給自己找好理由了!那你就滾!”
“別讓我再遇見你!否則我一定會(huì)殺了你!”
唐禹沒有回答,他只是上了馬車。
馬車動(dòng)了。
在太陽的照耀下,在紅色的光下,朝著東方而去,朝著太陽而去。
那是建康城的方向。
看著,一直看著,看到馬車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小,終于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喜兒靜靜站在原地,突然噗嗤笑出了聲。
她捂著嘴,笑了好久好久,才低聲道:“其實(shí)我沒有麻木,只是…麻木會(huì)好受些?!?/p>
說著話,她眼睛也紅了,清澈的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低落。
她慌忙看了一眼四周,發(fā)現(xiàn)沒人,又慌忙擦干眼淚。
可是淚水決堤,實(shí)在停不下來。
她干脆不擦了,只是顫聲道:“無非一念救蒼生么?傻瓜?!?/p>
“我早就不流淚了,都多少年了,非要騙我眼淚…”
最終,喜兒緩緩回頭,朝著北方而去。
她的聲音很輕柔:“如果你死了,我每年給你上香?!?/p>
“如果你累了,我就帶你去極樂宮?!?/p>
“如果你真的做成了一些事,不管多遠(yuǎn),我一定來幫你?!?/p>
聲音飄散在空中。
沒有人聽到她的言語。
只有青山巍峨,見證了唐禹的承諾,也見證了她的承諾。
馬車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終于回到了建康城。
那斑駁的城門是如此高大,如此偉岸,像是一座天塹,隔絕出了兩個(gè)世界。
而在那城門邊上,一道身影是如此渺小。
她穿著白衣,似乎靜靜等待著什么。
最終,她看到了馬車,嘴角終于露出了些許笑意。
唐禹也看到了謝秋瞳,然后立刻下了馬車,朝她走去。
在人群往來的城門口,他終于走到了謝秋瞳的身前。
謝秋瞳看著他,打量了一眼,道:“你回來了,我非但沒有損失什么,還大賺了一筆。”
唐禹道:“彼此彼此。”
謝秋瞳道:“責(zé)任感,理想,欲望,都有了吧?”
唐禹點(diǎn)頭道:“有了?!?/p>
謝秋瞳道:“恨不恨我?有沒有覺得我在掌控你什么?”
唐禹道:“我該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起碼需要一兩年才能真正清醒,才能真正找到自己在哪里?!?/p>
謝秋瞳道:“不要謝我,幫我。”
唐禹看著她,緩緩道:“幫你做什么?”
謝秋瞳道:“做我們想做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