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美，對于小蓮來說是這樣，對于梵星眸來說也是這樣。

　　但對于貧窮的百姓來說，那就是個怪物，它吃莊稼，吃衣服，吃牲畜，甚至吃人。

　　一切不能抵御它寒冷的人，都將被它吞噬。

　　氣氛變得壓抑，兩個女人也沒了說笑的心思，一時間都沉默了。

　　唐禹抱著小女娃繼續(xù)朝前走，她很快又醒了，睡眼惺忪，又哭著說要找爹娘。

　　唐禹輕聲安慰著，又很快把她哄笑了。

　　小女娃高高興興說著：“唐哥哥，我會不會一直長不高?。俊?/p>

　　唐禹笑道：“不會啊，你還小，你慢慢就會長高的?！?/p>

　　小女娃道：“但是同齡的孩子，都比我高，她們有時候會欺負(fù)我呢，說我是長不大的矮子?！?/p>

　　但她又歪著頭道：“不過我每次受了委屈，就跟爹娘說，他們就會帶著我去評理，嘿嘿！”

　　年輕的孩子還不知道，她已經(jīng)沒有爹娘了。

　　唐禹不敢直說，只是輕輕撫摸著她的后背。

　　小女娃又嘟著嘴，小聲道：“但是…之前我還看到爹娘在哭呢，好像是有人欺負(fù)他們?！?/p>

　　“就是我們的地被人霸占了…爹娘說要找唐哥哥呢?！?/p>

　　她睡醒了之后很精神，一直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大雪紛飛。

　　唐禹在往七門堰大壩的方向走。

　　他經(jīng)過了村落。

　　在門口掃雪的駝背老人聽到了馬蹄聲，不禁抬頭看去。

　　他動作頓時僵住，朝前快速走了幾步，揉了揉眼睛，試著喊道：“是…是唐縣丞嗎？”

　　唐禹看向他，笑道：“趙老頭，最近過得怎么樣啊？”

　　“哎哎！哎是唐縣丞！唐縣丞回來了！”

　　他突然放下了掃把，大喊了起來。

　　“唐縣丞回來了！”

　　“鄉(xiāng)親們！唐縣丞回來給我們做主了！”

　　聲音在雪中回蕩，大風(fēng)吹拂著，在白茫茫的世界中，出現(xiàn)了一個又一個黑點。

　　風(fēng)中也響起了更多的聲音。

　　“唐縣丞！唐縣丞回來了！”

　　一個又一個村民跑了出來，朝著這邊跑來。

　　緊閉的房門，全部打開了，每家每戶的百姓都涌了出來。

　　有人哭著，有人喊著，有人笑著。

　　有中年人快步跑到跟前來，渾身發(fā)抖，撲通跪在地上。

　　到處都有人在說話，在哭訴。

　　“唐縣丞，你總算回來了，咱們可被欺負(fù)慘了??！”

　　“那文寵把我們的地都收了，說我們欠他糧?！?/p>

　　“我們分明都還清了，他總說還有利息沒還，天爺，那利息比我們借的糧還多?。　?/p>

　　“換不起糧的，就給地，地都給不了的，就給布，給房?！?/p>

　　“好多人無家可歸，被迫成了流民，這幾天凍死了大幾十個了?！?/p>

　　“報官不管用啊，那狗官收了文家的錢，只向著文家說話，我們敢頂嘴，就是一頓毒打啊?！?/p>

　　聶慶實在聽不下去了，吼道：“文寵那王八蛋，之前答應(yīng)得好好的！”

　　唐禹沒有說話，只是牽著小姑娘的手，繼續(xù)朝前走著。

　　百姓們跟著他，一個個雨淚俱下。

　　很快，一個婦女突然跑來，跪倒在唐禹的腳下。

　　她哭喊道：“唐縣丞，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三個女兒都不見了，失蹤了快一個月了，實在找不見啊。”

　　唐禹沒有回答，他只是扶起了她。

　　因為他見過她的三個女兒，在建康皇宮的井里。

　　“唐縣丞，咱們編了上千張席子，文家沒有分給我們錢啊，他總說貨被山匪劫了，讓我們?nèi)フ疑椒艘X。”

　　“真不知道哪里來的山匪啊?！?/p>

　　“唐縣丞，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我們只信你?！?/p>

　　唐禹無言以對。

　　謝秋瞳說過，舒縣已經(jīng)回到了從前的時候。

　　現(xiàn)在看來，比以前還要慘。

　　文家是一家獨大，徹底壟斷了權(quán)勢，變本加厲壓榨百姓，已經(jīng)到了窮兇極惡的程度。

　　世家，世家的本質(zhì)就是吃人。

　　一個壯漢沖了出來，大聲道：“唐縣丞，我們…我們該怎么辦啊?！?/p>

　　“唐縣丞現(xiàn)在是大官了，心里還有咱們舒縣的鄉(xiāng)親嗎？”

　　唐禹瞥了他一眼，道：“舒縣最近有沒有外人進來？”

　　“有！”

　　壯漢道：“至少一百三十個外人，他們打扮跟我們一樣，但全是生面孔?！?/p>

　　唐禹緩緩道：“把他們揪出來！”

　　“好！”

　　壯漢回頭，對著眾人喊道：“把那些生面孔全部揪出來！唐縣丞說的！”

　　于是，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僅僅片刻，就有十多個人被帶了出來。

　　他們都是懵逼的，因為他們認(rèn)為自己的潛伏是專業(yè)的，但莫名其妙身邊就涌出幾十個人，想反抗都做不到。

　　唐禹沒有說話，只是繼續(xù)朝前走。

　　他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村落，而無數(shù)的百姓都開門了，都走了出來。

　　在大雪中，人們互相奔走、傳遞著唐禹的話。

　　于是，一個又一個生面孔被綁了出來，全部都是懵的。

　　同樣的劇情在上演，百姓們訴苦，伸冤，或者幫忙抓生面孔。

　　雪很大，他們沒有回家。

　　在這寒冷的天地，他們?nèi)缤w蛾，向著溫暖的地方，向著火焰撲去。

　　唐禹就是他們的火焰。

　　所以他們緊緊跟著唐禹，數(shù)十人、上百人、上千人。

　　看到這一幕，梵星眸已經(jīng)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唐禹主治過這里，而且把這里治理得很好。

　　但…但刁蠻又古怪的百姓，怎么可能如此擁戴一個官??！

　　而且唐禹更恐怖，他竟然能精準(zhǔn)認(rèn)出每一個人，叫出他們的名字或者其他稱呼。

　　在震驚之下，梵星眸忍不住悄悄脫離隊伍，來到人群之中。

　　她隨便攔住了一個老人，問道：“老伯，你們怎么都跟著唐禹走啊，這大冷天的，不回家嗎？”

　　老頭子自然而然說道：“唐縣丞來了，有人給咱們做主了，我們要拿回那些糧食和地?！?/p>

　　梵星眸道：“他？他會幫你們嗎？我的意思是，你們憑什么認(rèn)為他一定會幫你們？”

　　老頭子露出了缺牙，笑著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孩子受了委屈就找媽，大人受了委屈就找他’，這是咱們舒縣人人都知道的話?！?/p>

　　梵星眸沉默了很久，才下意識看向前方。

　　她聽到了唐禹的聲音。

　　“照顧一下老人和孩子，穿得單薄的，分享一下衣服，別凍著人了?！?/p>

　　聲音絕對不大，就像平常聊天一樣，梵星眸確定自己是內(nèi)力深厚才會聽到。

　　但眾人卻喊了起來，重復(fù)著他的話，把他的話傳到每一處。

　　大雪完全擋不住他們的步伐，大風(fēng)完全吹不倒他們的身體。

　　這一幕，讓梵星眸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火熱。

　　她無法形容，她只覺得…這雪太白了，白得如此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