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毒。
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在輕微的疼痛中暴怒還擊,毫不在意傷勢。
但等到毒發(fā)攻心之時,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晚了,無論怎么努力也無法挽回了。
項飛就有這個感覺,被蜂群和亂箭射傷了幾十個人,被陷阱刺傷了幾十個人,無所謂,不痛不癢的,根本沒有傷筋動骨。
但到了這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毒入肺腑,已經(jīng)快要沒救了。
分兵往南,截住唐禹退路,這分明是理智又聰明的選擇。
為什么對方卻把我們當狗一樣遛?
因為情報!對方占據(jù)了情報優(yōu)勢和熟悉地形的優(yōu)勢!
所以要利用小股部隊縱橫穿插,去打碎對方的情報優(yōu)勢。
我的判斷沒有錯!
但太倉促、太急躁了,沒有考慮到對方的情報探子已經(jīng)占據(jù)了關(guān)鍵位置,當著人家的面進探,自然就被殺得體無完膚。
該先退!然后再進行路線分配的!
現(xiàn)在這一折騰,死傷大幾十人是小,軍心已經(jīng)快爛了。
“撤!撤!”
項飛大吼道:“別管那么多了!先后撤!調(diào)整部署!”
他率領(lǐng)已經(jīng)沒什么戰(zhàn)意的下屬,開始后撤。
而唐禹的人卻已經(jīng)撲了上來,一路窮追猛打,逼迫項飛不得不從撤退陣型調(diào)整為迎敵陣型。
可他陣型剛調(diào)整完,對方又不打了,反而后撤了。
就這么一來一回之間,項飛幾乎沒怎么走動道,反而又折損了十多人。
軍心已經(jīng)在崩潰的邊緣了,他停了下來,大聲道:“就地休息!分一百人散開!抵擋對方襲擾!”
他知道,不能再退了,再退會被一直咬住,直到軍心徹底崩塌,所有人四處逃竄,淪為山豬野狼一般的畜生,任人宰割。
此時此刻,只有把所有力量集中起來,朝唐禹發(fā)動拼命沖鋒,靠著人數(shù)優(yōu)勢,硬生生啃下對方來。
勝算即使已經(jīng)不大了,但也只能這么打了。
從進山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中了唐禹的計,事到如今,再無他法了。
項飛是又怒又恨,他分明人數(shù)占據(jù)天大的優(yōu)勢,卻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唐禹并非浪得虛名,這個人打仗太可怕了,自己不該貪功冒進的。
侯爵!
侯爵啊!
哪個將軍不想封侯?。?/p>
能怪我嗎!能怪我冒進嗎!
他看著坐在地上,疲倦又茫然的士兵,突然大笑出聲:“哈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又肆意。
所以士兵們自然看向他。
項飛道:“想當年,胡人打來了,我們這些流民逃跑的時候,那叫一個凄慘啊?!?/p>
“家人朋友死的死,散的散,沒吃的,沒穿的,餓著肚子一路往南逃?!?/p>
“那等情形,我永遠也忘不掉?!?/p>
“如今,我們聚在這里,為了功績和前途而奮斗、拼殺,雖然遭遇了對方的陰謀詭計,但又怎么比得上當年的凄慘?”
他看著每一個士兵,鄭重道:諸位弟兄,何苦垂頭喪氣?難道一點小小的挫折,就要讓我們潰敗了嗎?”
“我們當年都熬過來了,現(xiàn)在卻撐不住了?”
“他唐禹但凡是打得過我們,又何必使這種陰招?”
“他其實根本打不過我們,他只有三百多人,而我們還剩足足六百!”
“為什么要灰心?”
“當年我們能殺出一條血路來!如今我們也能!”
“都打起精神來!殺了唐禹!我們回去過好日子!”
“到時候,我給你們每個人都買一個女奴,讓你們爽個夠?!?/p>
回憶往昔,鼓勵如今,暢想未來,項飛竟然真的把即將崩潰的軍心給挽救了回來。
士兵們的臉上,也漸漸有了精神。
看到這一幕,項飛是重重松了口氣。
他舉了刀,大聲道:“唐禹派小股部隊不斷襲擾我們,則說明他們的人比較分散,想要聚攏是需要時間的?!?/p>
“趁此期間,我們?nèi)Τ皳?,逼他們到絕路,他們也就逃不了了?!?/p>
“弟兄們!跟我一起!殺進去!”
……
距離他們大約一里路的地方,唐禹坐鎮(zhèn)移動指揮部,聽聞項飛的消息,一時間也有些詫異。
一方面,他感嘆這個時代的將領(lǐng)軍事水平很低,除了特別拔尖那幾個,其他的不過是會識字、看過基本兵書、積累過一些經(jīng)驗而已。
另一方面,他還真覺得這個項飛的頭腦不算簡單,竟然能在軍心都即將崩潰的時候,意識到這個問題,并順利解決。
這一戰(zhàn),給了唐禹兩個收獲。
第一就是,這個時代的將領(lǐng)軍事水平的確低,第二是,他們確實具備主觀能動性,在挨打的過程中能夠悟出一些道理,并隨之運用。
因現(xiàn)象而總結(jié)——即使他們能力差,也不能輕視他們,否則肯定吃虧。
“依舊不跟他們打!”
唐禹鄭重道:“這個時候,他們太渴望打仗了,所有力氣都蓄積起來了,硬拼不是好事?!?/p>
“繼續(xù)后撤,只拍出小股部隊去襲擾,如果對方防范嚴密,那就隔遠點襲擾?!?/p>
史忠有些擔憂地說道:“主公,我們已經(jīng)快接近懸崖了,需要考慮往南還是往北了。”
“往北,有淮河堵路,往南…他們現(xiàn)在靠西南方向,往南移動很可能被他們截住啊?!?/p>
唐禹道:“他們已經(jīng)兩天一夜沒有睡覺了,而且精神時刻處于緊繃狀態(tài),情緒大起大落,對體力的消耗是極大的。”
“而我們以逸待勞,輪番襲擾,完全撐得住?!?/p>
“就往北!在淮河截住我們退路以前!他們就已經(jīng)撐不住了?!?/p>
于是,漫長的拉鋸戰(zhàn)開始了。
項飛的精神很緊張,說實話,他從來沒有打過這樣的仗。
他一直絞盡腦汁去應(yīng)對,他深知自己已經(jīng)超常發(fā)揮了,這意味著如果不能盡快取勝,自己一定會敗。
因為隨著精力下滑,自己不可能一直超常發(fā)揮。
然而令他痛苦的事情還是來了,唐禹根本不打,甚至連襲擾的頻率都下降了,強度也下降了。
之前還會靠近在二十丈內(nèi),放一放冷箭,現(xiàn)在干脆在三十丈外,隨便吼幾嗓子,裝作要沖鋒的模樣,就把士兵們嚇得魂不附體,嚴陣以待,時刻做好戰(zhàn)斗準備,但又跑了。
就這么連番折磨之下,體力迅速流失,連項飛都覺得腳步沉重,已經(jīng)快撐不住了。
再看手底下的士兵,已經(jīng)在互相攙扶著走路了。
這還怎么得了!
他只能咬牙道:“停下來!輪番休息!”
“三百人鋪開!警戒!剩下三百人原地睡一個時辰!睡醒之后再輪換!”
再不休息,好不容易聚集的軍心,又要撐不住了。
流民軍畢竟不是祖逖留下的精銳啊,意志力和紀律性都不能比啊。
項飛深知其中差距,不敢再犯任何錯。
但走到這一步,就如同蛇毒攻心,不是靠努力就可以挽回的了。
在這傍晚時分,唐禹發(fā)動了最大的一次進攻,十支小隊共一百五十人,提著樹枝充當狼筅,朝著流民軍沖去,與項飛外圍警戒的三百人交手。
雙方喊殺聲震天,一下子驚醒了還未入睡的其他人。
項飛驚喜萬分,大吼道:“不惜一切代價!咬住他們!不能讓他們逃了!”
“所有人!隨我一同殺過去!”
他的機會終于來了!
但一百五十個大同軍卻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般,同時后撤,丟了兵器就跑。
他們根本沒帶刀、沒披甲、沒帶水袋、干糧等一切物資在身上,只是提著樹枝和木棍。
朝著對方一扔,趁著對方閃躲的時候就跑。
而項飛這邊眾人,身上背著水袋、干糧袋、戰(zhàn)刀、部分布甲、部分弓箭,零零散散加起來幾十斤,在這深山復雜的地形中,他們根本追不上啊。
是打算拿命去拼!狠狠咬??!
但咬不住啊!屁都聞不見啊!
眼睜睜看著唐禹的兵跑了,項飛愣在原地,臉色慘白。
他知道,自己能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極限了。
這樣都咬不住,那會被一只折磨到死。
這一刻,項飛痛苦萬分,氣得仰天怒吼:“唐禹!你這個孬種!懦夫!”
“你有本事就出來跟老子打啊!誰強誰弱!是輸是贏!咱們憑硬本事啊!”
“你這樣算什么!就算是贏了!你光彩嗎!”
他已經(jīng)急得沒辦法了。
本就是暴脾氣,純靠著對戰(zhàn)爭的嚴肅和重視,強行壓制。
現(xiàn)在他完全壓不住了,恨不得把所有力氣都打出去。
而遠處,傳來唐禹的大喊聲:“項飛!你如果是個男人!你如果心中還有你那些弟兄!”
“你就帶他們回家!別讓他們死在山里!”
聽聞此話,項飛差點沒氣得吐血。
這句話可謂攻心啊,不后撤,兄弟們就會認為我不講義氣,我不在乎兄弟性命,軍心也就散了。
但后撤…唐禹那王八蛋絕對跟上來捅旱道,繼續(xù)襲擾,反復折磨。
死局!
掙扎不動了!
項飛已經(jīng)后悔到姥姥家了,但卻沒有任何用處。
他甚至想投降!
對方好會打仗啊,跟著他打仗肯定很爽。
受折磨當然難受,但折磨別人就不一樣了啊。
哎?對啊!
還有最后一計!詐降!
想到這里,項飛立刻喊道:“唐禹,我不想再打了,我不是你的對手,我認了?!?/p>
“能不能放過我這些弟兄,我們都愿意投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