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朝不保夕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紀(jì)云舒并不知道。
但她知道趙慎藏的很深,不愿意讓她知道的心思里,一定有很多的不甘心。
明明已經(jīng)重來一次了,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卻還是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結(jié)局。
就像她在為日漸到來的,父兄死亡的日子焦慮。
趙慎心中必然也有無法消解的焦慮。
這焦慮里甚至帶了幾分絕望。
所以這些日子,紀(jì)云舒其實能感覺到趙慎在壓抑著什么。
而今晚,他選擇釋放自己的情緒。
紀(jì)云舒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打斗聲漸漸消失。
她聽到驚蟄的聲音問世子,這些尸體怎么處理?
便知道趙慎沒什么事,輕聲交代暗衛(wèi):“我一直在睡,沒有起來過。”
然后鉆回了被窩。
暗衛(wèi)面面相覷,但覺得主子夫妻之間的事情,他們還是不摻和的好,于是都齊齊倒了一聲是。
趙慎黑色的大氅占了不少血,但因為天黑,再加上衣服的顏色,看不太出來。
但錢淺還是在迎面碰上人的一瞬間打了個寒顫。
不是因為天氣冷,而是趙慎身上濃郁的血腥氣還有那一身戾氣。
一直以來那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此刻像是個奪命的修羅。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趙慎身上的殺氣。
她哆嗦了一下才勉強張嘴:“我……我就是聽到動靜,出來看看,是有人來刺殺嗎?世子您沒事吧?”
趙慎瞥了她一眼,最終淡淡道:“別多嘴?!?/p>
錢淺想都沒想就下意識地點頭:“我知道的。”
趙慎再沒有看她一眼,從她身旁走過,進(jìn)了一間屋子。
錢淺看的分明,那不是趙慎和紀(jì)云舒住的屋子。
不過此刻,她也無法思慮太多,她整個人像是被凍僵了一般,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回了自己的屋。
趙慎厭惡地將身上染血的衣服脫下來扔進(jìn)了火盆,驚蟄看著盆中竄起的火苗,發(fā)現(xiàn)世子的情緒好像穩(wěn)定了一些,心中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認(rèn)真回想世子情緒失控,打開殺戒,似乎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從成親之后,世子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對夫人更是溫柔呵護(hù),讓他差點忘了世子的毛病。
趙慎洗澡洗了一個多時辰,差點將身上的皮都搓下來,卻還是覺得鼻尖縈繞著那股讓他惡心的血腥味。
還是驚蟄道:“世子,水涼了,您再洗下去怕是要著涼,到時候夫人該擔(dān)心了?!?/p>
趙慎這才從水中出來,披了一件外袍,怕自己真的著涼,直接去盆邊烤火。
那個燒衣服的炭盆已經(jīng)被驚蟄換了,剛剛添了炭火的盆里有火苗輕躍,一靠近便覺暖和。
趙慎盯著火盆看了一會兒才道:“今晚的事情,夫人問起就照實說?!?/p>
驚蟄徹底搞不明白了,既然要照實說,那還折騰這一出做什么。
趙慎笑道:“大晚上的,天氣冷,我不想讓她出來,所以點了安神香?!?/p>
驚蟄:“屬下知道。”
趙慎輕笑了一聲:“你不知道。她嫁的若是別人,便不用經(jīng)歷這些。這個時候的京城,天氣還沒有這么冷,而她可以在暖和的屋子里看話本,而不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被人刺殺?!?/p>
驚蟄很想說一句是夫人自己要來的,而且她是紀(jì)大將軍的女兒,很難說那些人是來刺殺主子的,還是來刺殺夫人的。
他覺得在那些人的眼中,世子怕是比不上紀(jì)大將軍的女兒有分量。
不過這些話當(dāng)然是不能說的,他有種感覺,世子又鉆了牛角尖,但這個心結(jié)怕是只有夫人才能解。
好在夫人也不是遲鈍的人,今晚世子莫名其妙給她用安神香,她應(yīng)該能察覺什么吧。
世子應(yīng)該也是這樣想的,不然也不會交代他照實說了。
他回道:“屬下看夫人還挺開心的,若是嫁給別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大將軍一面呢。”
他這本來是寬慰趙慎的話,卻讓趙慎想到了前世的事情,那個時候紀(jì)云舒嫁給了趙恒,來幽州的也是趙恒,紀(jì)云舒沒有跟著來,也沒有見過父兄的最后一面。
他突然覺得比起在京城等到父兄的死訊,她應(yīng)該是愿意來這一趟的。
“你說的對,現(xiàn)在就讓人去審那些活口,同時將涉及的人全部處理掉,越快越好。”
驚蟄見他心緒已經(jīng)平和下來,卻沒想到張口就是這樣殺氣凜凜的話。
“世子,就算那些人有問題,也該先關(guān)押起來,等京城那邊的旨意,咱們直接將人處理掉,是不是不妥當(dāng)?”
他很清楚這可不是殺一兩個人的事。
這個時候想要殺死世子跟夫人的,八成沾了通敵叛國四個字,都是禍及滿門的事。
殺戮確實讓趙慎平靜了下來,他看了驚蟄一眼,不明白這個人跟了自己這么久,怎么還是這么一根筋。
“你在想什么呢?我說的只是犯事的官員,他們的家眷,自然要等候朝中的旨意?!?/p>
驚蟄道:“可官員也不少吧?!?/p>
剛剛動靜那么大,官府卻一個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整座城里的人都跟死過去了一般,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趙慎道:“自然是不少的,文官也就罷了,怕是其中有不少武官,他們一定想不到刺殺不成,咱們會立馬反應(yīng),等他們回過神來,咱們不一定能走出這座城?!?/p>
現(xiàn)在還是暗地里刺殺,等他們發(fā)現(xiàn)事敗,已經(jīng)無法走回頭路的時候,就會不惜一切代價要他們的命。
驚蟄這才明白了趙慎的意思:“屬下這就去辦?!?/p>
趙慎道:“我雖然有皇上的金牌,手也不好伸的太過。之前就已經(jīng)讓大統(tǒng)領(lǐng)去辦了,你的重點放在審訊上,看著不要有漏網(wǎng)之魚就好。”
驚蟄領(lǐng)命去辦事。
趙慎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個人坐了半晌,等天快亮的時候,才回了屋里。
他剛上床,紀(jì)云舒就翻身抱住他問:“去哪里了?”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趙慎將人摟在懷中,輕聲道:“外面有點事,已經(jīng)解決了,睡吧?!?/p>
紀(jì)云舒在他身上嗅了嗅:“有血腥味,你是不是受傷了?”
趙慎拍著她的后背,輕聲道:“沒有,是別人的血?!?/p>
紀(jì)云舒聽出他聲音中的倦意,不再多問:“這樣啊,那就睡吧。”
趙慎很快睡著了,懷中的人卻再也睡不著,睜著眼睛在黑暗中看了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