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店里的牛油鍋底咕嘟冒泡,紅油濺在桌布上,洇出一朵朵暗紅色的花。
李向明用公筷夾起塊毛肚,在香油碟里滾了滾,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青云同志啊,新婚快樂?!?/p>
他把那張銀行卡推到鄭青云面前,卡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一點心意,別嫌少。”
鄭青云的筷子停在半空,毛肚上的水珠滴進鍋里,濺起細小的油花。
“李書記,這可不行?!?/p>
他把銀行卡推回去,指尖碰到對方的指腹,冰涼的觸感像塊冰:“我和文靜辦婚禮就是走個形式,不收禮?!?/p>
李向明的臉瞬間沉下來,捏著銀行卡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
“青云同志這是不給面子?”
他往椅背上一靠,火鍋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的陰鷙:“咱們都是常委,低頭不見抬頭見,這點規(guī)矩還不懂?”
“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p>
鄭青云拿起茶杯,水汽氤氳了鏡片:“但黨紀國法是底線?!?/p>
說著話,他呷了口茶,茶水的苦澀漫過舌尖:“李副書記的心意我領(lǐng)了,卡您收回去。”
兩個人都很清楚,看似是結(jié)婚隨份子,可實際上是李向明想要用這個銀行卡,讓鄭青云在嘉華超市這件事上面閉嘴。
李向明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嘈雜的店里顯得格外刺耳。
“鄭縣長剛從省里下來,怕是還不懂青山縣的規(guī)矩?!?/p>
他把銀行卡往鄭青云面前重重一放,卡片彈了彈:“強龍不壓地頭蛇,別以為有吳部長撐腰,就能在這兒橫著走?!?/p>
他湊近身子,熱氣噴在鄭青云臉上:“有些事,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非要較真是自討苦吃?!?/p>
鄭青云放下茶杯的動作很輕,杯底與桌面碰撞卻發(fā)出脆響。
“李副書記說笑了。”
他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我還有事,先走了?!?/p>
西裝外套的下擺掃過桌子,帶倒了李向明的酒杯,啤酒順著桌沿淌進他的皮鞋。
“你!”
李向明猛地拍桌,火鍋湯濺到袖口也顧不上擦。
鄭青云沒回頭,推開玻璃門的瞬間,冷風灌進領(lǐng)口,帶著深秋的寒意。
他聽見身后傳來杯子碎裂的聲音,像某種不祥的預(yù)兆。
………………
第二天下午,鄭青云正對著一堆文件蹙眉,劉海軍推門進來,手里捏著張退件回執(zhí),臉色發(fā)白。
“常務(wù)?!?/p>
他的聲音發(fā)顫,小心翼翼的說道:“咱們報的灌溉渠維修資金,被市財政局打回來了。”
“為什么?”
鄭青云眉頭皺了皺,抓起回執(zhí)看了起來:“理由欄怎么空著?”
他的指尖在不予批準四個字上劃過,紙張邊緣被捏得發(fā)皺。
“我打電話問了?!?/p>
劉海軍的手指絞著衣角,無奈的說道:“市財政局的小張說說材料沒問題,但領(lǐng)導(dǎo)覺得項目優(yōu)先級不高?!?/p>
他忽然壓低聲音,對鄭青云說道:“我聽他那意思,像是有人打過招呼?!?/p>
鄭青云的手指停在半空,昨天李向明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強龍不壓地頭蛇。
倒是沒想到,原來這報復(fù)來得這么快。
他拉開抽屜,周強的舉報材料露出來,胡美娟的簽名旁邊,隱約能看到李向明的筆跡。
“知道了。”
鄭青云把回執(zhí)揉成一團,扔進紙簍時力道太大,紙簍翻倒在地。
劉海軍慌忙去撿,卻被他按住手:“你先出去,我想想?!?/p>
辦公室里只剩下空調(diào)的嗡鳴,鄭青云盯著審批文件上的五百萬,這是周副縣長算過無數(shù)次的數(shù)字,關(guān)系著三個村的秋收。
他抓起電話撥通趙廣杰的號碼:“縣長,我能去您辦公室一趟嗎?”
“來吧?!?/p>
趙廣杰點點頭道。
趙廣杰的辦公室彌漫著煙草味,藤椅上堆著件軍大衣,袖口磨出了毛邊。
“財政局的事我聽說了?!?/p>
他往鄭青云面前推了杯茶,茶梗在水里打著旋:“是李向明在背后使絆子,市財政局的副局長是他大舅子的老部下?!?/p>
鄭青云的手指在茶杯沿敲著:“就因為我過問了他老婆的事情?”
“是啊?!?/p>
趙廣杰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摸出包煙:“他怕你查胡美娟的事。那女人不光吞了周家的超市,這幾年靠著李向明的關(guān)系,在縣里強占了不少生意?!?/p>
他點煙的手在抖:“青云啊,聽我一句勸,這事就算了?!?/p>
“算了?”
鄭青云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深痕:“那三個村的灌溉渠怎么辦?老百姓明年喝西北風?”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還有周強家的超市,就這么被白白吞了?”
鄭青云是真的不理解,為什么趙廣杰要如此忌憚李向明,難道這家伙就那么可怕么?
趙廣杰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里,火星濺到桌面上。
“李向明在縣里經(jīng)營了十幾年,人大、政協(xié)都有他的人?!?/p>
他的聲音低得像耳語:“上次王大龍的案子,他就暗中給郝云來遞過話,你斗不過他的。”
鄭青云沒說話,走到窗邊望著縣政府的大門。
陽光穿過梧桐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塊被打碎的棋盤。
“我知道了。”
鄭青云轉(zhuǎn)身的時候,趙廣杰看見他眼底的紅血絲:“謝謝趙縣長提醒。”
他帶上門的瞬間,聽見藤椅發(fā)出沉重的吱呀聲,像在為某種妥協(xié)嘆息。
回到辦公室,鄭青云把審批文件鎖進抽屜,鑰匙在掌心轉(zhuǎn)了三圈,他從文件夾里抽出周強的舉報材料,在胡美娟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窗外的風卷起落葉,在窗臺上打旋,他忽然抓起電話:“劉海軍,幫我查一下縣市場監(jiān)管局近三年的超市注冊檔案,尤其是胡美娟名下的?!?/p>
聽筒里傳來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鄭青云望著墻上的時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里,他仿佛看見無數(shù)雙眼睛在看著自己。
周強焦灼的眼,陳建軍母親含淚的眼,還有那些被權(quán)力壓得不敢說話的老百姓的眼。
在鄭青云看來,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都要去做的。